2020年4月29日 星期三

【鬼滅】長日將盡(童忍/童琴/鬼舞珠)

*三個小短篇,OOC注意



01.童忍

  那是個在變成妖物前,本身就已經是鬼的男人。
  無論怎麼進食咀嚼,都嚐不出腦漿甜味的男人。

  令人毛骨悚然之物的一切喚作什麼呢,僵於屋簷朝露的潮濕之中,那令人飽受折磨的一切叫作什麼呢,鬼的嘴唇和七彩歪曲的眼眸閃閃彎起,自妳的血脈中升起,妳聽過他的聲音嗎?透過於歡愉的身軀移向妳的大腦,妳的軀幹,妳的靈魂,因為妳已融於他,已屬於他,妳聽過他懺悔的聲音嗎?聽過他因悲傷而顫抖的低吟嗎?他喝下了晚膳墳土濕濕的溢滿出妳的血親愛的妳的體味妳的耳垢妳飢餓的乾嘔那些都是親愛的妳的葡萄酒香,妳至少記得那個鬼說過,他喜歡妳,妳很美味,他喜歡妳。
  但那是騙妳的。
  他品嘗妳的時候,根本沒嚐出過什麼味道。
  哪怕是妳的毒,妳的血,妳的尿,妳的藥,妳甜蜜的五臟六腑。

  他算什麼東西。
  被他生吞活剝的妳,又算什麼東西。


  他說每個人都是歡歡喜喜地死去的,跨過破損的吊橋,走過輕聲呢喃的泥湖,她們手牽手帶著水銀與死快樂地在他這裡得到了救贖,他親愛、心愛的嘴平琴葉卻不在這裡,沒能成為他吟唱的骨骼,他很遺憾,他對著妳說:他真的很遺憾。
  妳只回了一句:「去死吧。」
  已經死了啦。他笑著說。
  他依舊絮絮叨叨的,就像用詩詞來掩飾文本空洞的劇作家,他說他是令人感覺舒適的房子,是小麥與罌粟的花園,他讓女人們在這裡留下毫無意義的肉身和靈魂,在他體內得到永生,這才是救贖,既沒有疼痛,也不會悲傷,琴葉也本該屬於這裡。他又說,妳姊姊啊,本來也該在這的。
  妳雖然不理解這個男人,也知道一些事。即使不明白永生的幸福,也知曉窮鬼被踩死的低劣,因為那就是這男人帶給妳的無間地獄,這個鬼將地獄的大門敞開只為迎接妳,他將已經屬於他的妳喝下去,嚥入隱匿的沼澤,就這樣擁著妳抵達了地獄。這個鬼沒有心沒有愛不懂得言語也不理解掠奪,那些他偷來他搶來的據為己有的靈魂,若他從未出生,這些人都還可以悲涼地在黃昏中渡過篝火的盛夏。和下一個盛夏。
  妳憎恨如此。
  妳痛恨如此。
  妳認為這男人的大腦大概是用屁眼生出來的。
  但妳抵達地獄底部後,發現這裡沒有胡蝶香奈惠也沒有栗花落香奈乎,妳開始第一次對這裡感到安心。


  雙瞳併出的璀璨光輝帶著死人的黑暗,他神采奕奕地面帶微笑,他當年正是帶著這個笑容將將姊姊的內臟掏空的,他將唾液朝深淵吐下,卻抵達妳的嘴唇,他就像個孩童索求著牛奶,這人活在世間上的時候一定一次也不曾求過母奶吧。這個嬰孩想嚥下妳吐出的所有東西,但妳是一個細胞都不想再給他了,明明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只剩一顆頭的男人為何掌控權會凌駕於妳呢?皮囊與皮囊互相摩擦著,蹭出了血,從磨破的傷口中,你們幾乎就要這樣血與血肉與肉地融合在一起了。
  妳知道這行為在世間的角度就叫接吻。
  妳簡直快氣瘋了。

  他露出還要更多的眼神,他並不迷戀妳,他想要妳、渴求著妳。他還要被刺穿多少次才會被深淵吞噬呢,妳是下毒殺掉他的人,被妳殺掉的亡靈追隨著妳,妳被追隨的亡靈拖入了煉獄,妳不感到苦痛,妳只覺得他媽的變態。
  有一艘既沒有船桅也沒有帆的小船緩緩靠岸,人的一生就是在憎愛中承受痛苦的縮影,化為禽獸才能感覺到真切的至福,但妳才不相信這種鬼話,妳認為這個男人就是下輩子化為畜生也和如今的他沒有差異。倘若這世上有神明,或許會大費周章地好好懲罰他一次,讓他成為禽獸並赴他遠行,賦予他各式各樣的快樂測試他是否沉醉於這等歡愉忘卻作為人的日子,倘若忘記自己曾生為人,神明將降下極為嚴酷的懲罰,殘忍到無法說出口的程度,但這都是徒勞無功,無論是什麼神什麼法則,窮盡一生都無法懲戒他,因為妳知道這男人並沒有被無慘歸化成鬼,他在誕生之時、或在更久遠的以前,就已經是鬼了。於是妳知曉了,這世上絕對沒有神明,卻永遠都存在著鬼。

  妳抬頭看著地獄的景色,凝視穀類碎成麵粉,凝視著冰凍的海洋變成平原,在額頭上方閃閃發亮著,尖銳的海波浪閃爍著它的指甲,凍傷的簫聲從衣襬下方傳來,稀稀疏疏爬上腳趾,那不知道是多少個孩子的呻吟多少女人的白晝,明明她們的夜晚已經不會再到來,卻仍然享有白晝的汪洋。這男人依舊死賴在妳身上,妳感到不耐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不翼而飛,那艘沒有桅沒有帆的小船目中無人地駛離,搖晃著船身漸行漸遠,恍如一去不返般,推著碎冰沉寂無聲地離去。船影閃爍著青白色的光輝,那會是駛向來世的小船嗎,但這裡只有一個比一個更臭的惡鬼,他從牙縫拉出了腸子,妳和他抱著一起的時間長到似乎足以將壞掉的海洋填滿,受盡羞辱的內臟受盡了貧乏,妳已經感覺不到脖頸以下的身體了,妳沒有知覺,地獄怎麼可能有什麼知覺,被包圍在人群中,孤獨而隔絕、封閉而寂寞致死的權力不歸地獄子民所有,這裡流逝的時間簡直漫長到讓人發狂。妳豈不知這是在消耗耐心,妳任他在妳身上予取予求,只因妳早已達成妳的目的,妳成功讓他下了地獄,即使妳亦被攫取拖行來到此地。妳罵一字,那男人便回妳十句;妳一個惡毒的眼色,那男人便得到被活活生烹的幸福。
  無論妳有什麼反應,對那男人而言都是至高無上的喜悅。
  男人和女人是很難纏的關係,像蛇一樣從黑海中竄出潛藏著的怪物,用蛇的身軀纏繞著彼此,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陰間的風冷得不同於塵世,是一種千刀萬剮的冷,有好幾度妳都覺得自己輕而乾枯、薄而乾裂,肚子的填裝物不知何時已經被掏空了,妳這才意識到他快把妳的下半身吃光了,妳的下身停止了流血,濃稠的血液從大腿內側流乾,妳發覺自己變得空蕩蕩的、在風中搖曳成碎片,妳變得什麼也不是,下體盲目且飢餓,濕潤的火在體內尋找深度,無止盡地挖掘,挖呀挖的,把微微隆起的雙乳刨成空洞,直到穿出後背的皮膚。

  「你到底在做什麼鬼?」妳忍著怒氣,終於這麼問了。
  「因為小忍都不理我嘛。」他說,對女人的柔軟體軀戀戀不捨,對軟綿綿的肉無盡留戀。
  「我一直在想,戀人的話應該做什麼事呢?我不是很清楚,所以就都先試試看了,戀人的話會這樣做的吧?擁抱,親吻,然後吃掉妳。妳覺得呢?小忍。很舒服嗎?」
  妳只覺得噁心。
  「……過了多久了?」
  「從我們死後大概三十年吧。」他從吃到一半的殘骸中仰頭,嘴角還黏著肉屑。「不對,搞不好是三分鐘?談戀愛真的會讓人忘記時間呢。」
  感覺卻已經過了上百年。
  「……你怎麼不去死算了。」
  「已經死了呀。」
  「下地獄吧。」
  「已經下地獄了呀。」
  「……」
  妳覺得很荒唐。
  這一切都太過荒唐了。
  這樣令人暈眩的,噩夢一樣的日子──究竟到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呢。

  沒事的呀,小忍。他對妳說。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有永遠的時間。
  我愛妳,我喜歡妳,直到地獄的盡頭,盡頭的再深處。
  只要妳一日無法離開地獄,我都會愛著妳。




02.童琴

  我都會愛著你,直到長夜黯淡,直至黃昏從嚥氣中剝離,我都會愛著你、守護你,伊之助。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都不許變。

  歌聲是皮膚,黏在寺院的肉上,童磨打著盹,琴葉哼歌哄伊之助有時會一口氣哄了兩個人,因為童磨喜歡琴葉的聲音,拉勾立誓的歌或狸貓之歌也是百聽不厭,他就枕著琴葉的大腿閉目養神,和嬰兒的伊之助一起睡了。
  琴葉的歌謠如同群山森林潺潺流水,與琴葉相比,以往他聽過的歌喉簡直就只是不耐煩鳴叫的聒噪烏鴉。
  童磨喜歡琴葉似嬰兒要啜泣一般婉轉的呢喃,喜歡琴葉細不可聞的呼氣,皺褶芬芳的衣袖輕掃過他鼻頭的觸感,她孤苦無依,如幻影般柔弱纖細,琴葉的眼眸像晶瑩剔透的水中月,清澈明媚,映照出星空與藤蔓的血漬,這種種的一切都在誘使人貼近她,對嘴平琴葉這樣美麗的孩子灌注的愛意很難以任何形式消逝,童磨有生以來第一次興起了想養這女人到終老的念頭。他不想吃掉琴葉,不願將琴葉當作爐火邊的樹枝那樣分解掉她的軀幹,他美麗的琴葉就算成了老婆婆,就是成了滿面皺紋的老嫗,大概也會如現在一般芬芳純淨、楚楚動人,單是注視著便感覺到夜浪掀起的餘韻。
  惹人憐愛、給人宿醉般的暈眩感,他可愛的,笨拙的琴葉。
  琴葉有一邊的眼睛因為長年虐待而失明,剛到他寺院的時候因為不熟悉環境經常走路摔跤、或是撞到走廊上的擺設,原先就傷痕累累的身子又摔得一身瘀青,為此童磨還特意吩咐信徒們將寺院內所有危險的物品或障礙物都收起來,以防琴葉跌傷。真是可憐的孩子啊,童磨心想,她要是能在寺院得到救贖就好了,即使一隻眼珠抵達了地獄,至少她其他身體的部件能在他這裡得到至福的安寧,只要有他在,他就會保護她、照顧她,琴葉毫無意義的悲慘人生也會因塗上杉樹的色彩融入草原。
  琴葉初來時還整天惶惶度日害怕夫家的人將她和伊之助帶回,童磨耐心安撫著她,望她能心安。他沒能說出口的是,他在昨日就將她吵死人的丈夫和婆婆都殺掉丟在深山裡了,於是童磨只是輕聲細語對她再三保證她和伊之助可以永遠留在他的教團裡,琴葉才安下心來。

  琴葉被允許在他領地四處走動,她與伊之助可以隨意出入他的殿堂,無論琴葉做什麼,好似都是被這名教主所容許的。琴葉雖然美麗動人卻愚笨單純,她傷勢未癒時發自內心朝他堆起的笑靨,帶著一股會讓對方胸口感到苦楚的悲傷,儘管童磨的心臟依舊毫無反應,他仍然覺得自己應該為她感到悲哀。童磨即便沒有旁人在場也會兀自為一些人倫悲劇流淚,他認為自己的演技與情感理應已融合在一起且爐火純青,猗窩座卻總看他不順眼。
  他將鼻青臉腫的琴葉忘情地擁著,琴葉的臉埋在他胸膛上,怯生生地問教主怎麼了,童磨的右手搔弄著抱在懷裡的琴葉,輕聲回道沒什麼呀,琴葉什麼也不需要擔心,安心在我身邊生活吧。像是在撫摸動物般隨意又小心翼翼,他的手指撫摸過她的面容,搔弄著肩膀的黑髮與身體的輪廓,琴葉毫不抗拒,沒意識到自己被童磨當成幼貓般逗弄著。

  想養著她。童磨把玩著琴葉的耳朵,弄得琴葉在他懷中咯咯笑。
  想養著她直到老去。
  想放著她在身邊壽終正寢,守護著她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琴葉。」窗外的雨聲發出如暴風雪凜冽的聲音。「妳唱的那首歌是什麼?」
  「拉勾勾的歌哦。」琴葉說。「教主大人也喜歡嗎?」
  「嗯,喜歡是喜歡。但為什麼不是童謠,而是拉勾勾的歌呢。」
  「啊──」琴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因為我記憶力不太好,父母很早就過身了,小時候沒怎麼聽過,記不得童謠的曲子。只有拉勾勾和狸貓的歌,以前鄰居的孩子教過我──」
  原來如此。童磨想。沒有童年,沒有婚姻,甚至沒有人生可言的孩子,對琴葉這類人的遭遇他也見怪不怪了,歌聲和美貌如此懾人的倒是只有遇過她一人。
  「對不起……我,會不會太無趣了呢?教主大人,您明明這樣好心收留了我……」
  琴葉侷促不安的模樣很是楚楚可憐,童磨慢條斯理地輕輕把玩著琴葉的頭髮,盡可能用足以安撫他人心智的柔和語氣:「怎麼會呢?狸貓之歌和約定的歌我都很喜歡。」
  「真的嗎?」
  「真的。」他笑道。「琴葉,妳以後哄伊之助睡覺時,也順便哄我睡吧,我很喜歡妳的歌聲。」
  琴葉紅著臉,「真的真的?」
  「真正的真的。」
  「好啊,教主大人喜歡的話,我暮暮朝朝都唱給您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們相視而笑,隔著衣物和種族的隔閡,他與琴葉十指相扣,握著彼此的手,緊緊地擁在一起,琴葉總是用她看得見的那隻眼睛對著他,當時琴葉的笑容,到十五年後他都能清晰地記起。


  然後日子淡去。
  日子漸漸延伸,將回憶踩過去。
  與琴葉共處的時光僅是轉瞬即逝的黃粱一夢,即使不算他上百年的壽命,以人類的基準而言,他們所共有的時日也短暫得可憐。
  那天手指撫觸過的臉頰,現在只是沙土上的一道印痕。
  始料未及的是,結果他還是殺掉了她。

  琴葉真是過份呢。他心想。
  說他是騙子、怪物,飛奔著逃離他的寺院,一點也不聽他解釋。
  我不會殺妳的呀。他試圖這麼說。所有的信徒中,只有妳我不會拿來進食。
  但琴葉只是大罵他騙子、騙子的,發狂似的哭喊著吃人的妖怪,再也不願意被他擁抱了。

  琴葉也真是個笨孩子啊。原先就是因為迷了路才偶然找到他的寺廟,從他這裡逃走時結果又走錯了路,到底要迷路幾次呢?一路追著上去的童磨看著她留下的足跡啞然失笑,琴葉的逃跑路徑從中途就開始錯亂,奔向了與村莊完全反方向的地方,朝著懸崖直衝,怎麼會往這跑呢,傻丫頭。
  琴葉將伊之助扔下崖後,還沒能再說一字,就被迫永遠地咽氣魂散。
  童磨低頭凝視著被他一爪斃命的琴葉,眼淚止不住,悲憫之情像綠豆嘩啦啦地落下來,太可憐、太可憐了。
  女人的臉上留著眼淚與恐懼的痕跡,童磨不解地歪著頭,死掉的琴葉身上突然傳來一股奇妙的氣味,可能是傷口上的血腥,絲絲酸味竄入鼻腔,帶著一股腐爛的臭味,像是堆放多日的腐敗果物。怪異的味道令他困惑,這是他第一次嗅到琴葉身上有這麼奇怪的氣味,與具備纖細美感的琴葉一點也不匹配,童磨感到十分遺憾。

  他曾經,曾經想養著她直到老去。
  曾想放她在身邊壽終正寢,守護著她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長日將盡,殊途同歸,活著就是口渴,活著就是挨餓,過去那個挨打受凍的琴葉再也不用受此之難,無須再多熬分毫的擱淺之苦。

  他心愛的琴葉終於不再老去。




03. 鬼舞珠

  不再老去的肉體不會消亡,即使堆積塵埃,亦不會風化剝落成壁紙的屍骸。
  在那數千個、數萬個永恆不變的死寂日子裡,有那麼一陣子,鬼舞辻無慘總是將珠世帶在身邊。
  說不上來是出自什麼理由,可能是因為她好看,可能是因為她製藥的才能,也可能是因為她憎恨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或咬舌自盡,只為了不再與他呼吸同一處的空氣。
  無論哪個,對鬼舞辻無慘都無所謂。

  「妳若想要什麼,妳可以說說看。」
  帶著她在身邊數百個日子,鬼舞辻無慘有一次這麼對她說。

  不是出自什麼──心血來潮的施捨,無慘並沒有良心這種東西,他喜怒無常暴躁易怒,珠世見過不知道多少的鬼稍不順他的意便慘死其手。這個鬼之始祖事實上想的是只要珠世回答得哪裡不順意,他可能會取下她的頭做成凳子。
  「你何必這麼問呢。」走在他身旁的珠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可以控制我做任何你希望的事不是嗎。」骯髒的東西。她在心裡補上這一句。
  「別在心裡叫我骯髒的東西。」
  「我知道了。」賤人。
  罵得難聽了。
  「……」無慘揚起眉,由於他平常就聽得見珠世在心裡怎麼想他的,竟然一時之間有些習慣了,他曾經發火過,也曾砍下她的雙足懲罰過,但都是徒勞無功,珠世的腦裡對他的評價仍是除了骯髒就是下賤,久了他也快當成耳邊風不再意識到這件事。
  他介於要發怒和懶得發怒之間,還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發作。

  珠世有時候心裡想著的全是該怎麼下毒殺掉他的事,凝神細聽,有時則一邊看著周遭的鳥語花香一邊詛咒他去死。她分明知道身旁的鬼之始祖聽得見她在想什麼,卻依舊泰然自若,好似在等著無慘有日發怒會良心發現給她一個痛快。但無慘並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受到他的控制,她求死不能,就連看他遭受天譴的期望,也僅是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的可悲幻影。
  他有時候很厭煩,有時會拿這樣的珠世取樂;而他大多時候都很厭煩。
  他是不可能遭到報應的,他聽過千百個人這樣說,什麼地獄、神啊佛的,但無慘這輩子一次也沒見過,他沒親眼見過的東西,就不存在於這世上。就像他殺掉的東西,他便再也想不起那些人類的樣貌了,一朵墳花也沒看到,代表墳墓也不存在,即使他有五個大腦,死得比野狗還不如的東西也不曾在他腦細胞中刻下一絲一毫的溝渠。
  這蠢女人,腦子裡都是花園嗎。
  天真到荒謬絕倫的地步。
  她和其他鬼都是屬於他的家畜,舉手抬足都屬於他,就連眨眼都需要得到他的首肯,若沒有他的恩准,他們連進食不被允許。
  珠世應該還不知道他已經克服脖頸的弱點,他倒是很想看看若她得知後會是什麼表情,因為太想知道了,所以才沒有殺掉,所以才留著她。
  是為了取樂,為了餘興。
  他有時會忘記,有時會想起來。

  想起數百年的那日,當他看見珠世吃下自己丈夫和孩子後哭泣發狂的模樣,惹得百無聊賴、無事可做的他忍不住笑了。

  那陣笑意僅是午後蟲鳴斷氣前一瞬的餘韻。
  但已足夠這個女人恨他上百年。

  她流著淚淌著血望向他,就像野獸從湖裡爬出,從骯髒的洞穴湧出滾燙的吶喊……她那模樣比他醜陋得多了,她沒察覺嗎?她沒發現她那憤怒得臉紅耳赤、眼球充血的模樣比惡鬼還下流嗎?她的血流漲湧像燎原著了火,呼吸在發抖,她一換氣便嘔出血流,而珠世這女人的嘶吼和吶喊,一次也沒有傳遞到無慘的心中。
  無慘只是覺得,真吵啊。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了。
  因為離岸很遠。
  無慘認為自己就在岸上。
  珠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遙遠。
  煩人的、萎縮的、乾澀的回憶。
  嬰兒的骨骼被活生生壓扁的聲音,男人的皮膚被焊接而活活燒死的聲音,女人咬碎孩子而發狂的聲音,無論聽幾次都教無慘覺得煩躁。

  不知是出自什麼形式的嘲弄或取樂,無慘又重複一次。
  「珠世,妳有想要什麼嗎。」
  「……我……」
  珠世垂下頭,鬢髮蓋住了她的側臉,讓無慘看不清她的表情。目雖不能視,無慘也能看見珠世的腦袋在一瞬間描繪出的景象。
  「我想要……」
  好比日照。好比光明。好比陽光。
  希望你曝曬於炙熱的強烈日照裡,希望你能死在暖陽收縮的包圍裡。
  珠世的呢喃很溫柔。

  「我想要你去死,可以嗎?」
  「不可以。」

    他依稀聽到嬌小的珠世在他身邊輕輕嘆氣,彷彿在責備他問這種問題是在浪費她時間,由於珠世對他的不敬過於直白和不假矯飾,無慘依舊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發怒。
  「……」
  算了,今天再去多殺幾個人吧。他心想。
  在他心血來潮把珠世肢解成碎片或做成家具之前,他似乎還可以用那些使用呼吸的獵鬼人打發一些時間。他身邊的珠世再度陷入沉默,不願再與他交談。
  珠世曾在他的懷裡掙扎著哭吼並咒他去死,他聽到都快長繭了,他不知道讓她逃離衰老而粗糙的皮膚是有什麼不滿的,他撫摸著珠世如絲綢般滑嫩的蒼白肌膚,溫柔地觸著,接著將她撕成碎片,撒在他四周。他翹著腿,好整以暇看著她慢慢地拼湊回人形的輪廓。
  他還有很長的時間,他有數十年,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可以讓她不斷回想起當年啃食親生孩子的咀嚼口感。珠世,他對她說,時間還長,長遠到他早就忘記生下他的母親面容,忘光了養育他長大的下僕與家臣,但妳呢,珠世,
  妳肯定不會忘記當年生下孩子的喜悅吧。

  妳肯定不會忘記咬下孩子雪白光滑的稚嫩皮膚是什麼滋味吧。






Fin.

  01是童忍下地獄後的妄想。假設忍死後沒能抵達香奈惠和父母那邊,而是被童磨一起抓著下地獄的故事。
  02裡相較童磨對忍的戀心,對琴葉是帶著一種珍惜的心情保存著她的,因為放著賞心悅目,童磨原先打算養到她壽終正寢,像保護一個易碎的花瓶那樣守護著她。
  03的時間點是在遇到緣壹前不久。靈感是來自看漫畫一直覺得很奇妙的事:無慘應該能聽到珠世每天在心裡罵他「髒東西」才對,結果無慘卻還是帶著珠世到處走。哎但要是我有珠世這麼美的秘書一定也會想要帶著她四處晃晃ω`)
  (д)我每次看個漫畫都會喜歡上奇怪的CP,仔細一看這三對都是加害者&受害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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