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4日 星期六

【ES21×阿含夢/蛭真】騙子悖論《上》


 01.

  騙子悖論。
  其理論是,一個情境命題,當一個騙子說「我正在說謊」時,這句話該如何判定?是真是假?
  假設騙子說「我正在說謊」為真,那麼他現在所言的「我正在說謊」便不成立。
  也就是騙子說「我正在說謊」或騙子說「我說的話全都是謊話」──這句話本身,便產生了矛盾。

  假設有個敘述句A,此句為真,為肯定該語句,也就是維持該真值形式不變;而敘述句B此句為假,則是否定該語句。
  假設A的反義即是B
  A為真,與負B同義。
  B為假,與負A同義。


  「……………………所以呢?」他的語氣很不耐煩。
  「這是邏輯學最基本的規則。」
  「所以我說,『所以呢』?」

  她在他懷中抽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忍笑,她的動作極為輕微,卻仍是讓他感受到了。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那頭金髮的髮旋,以此為軸心,視野中,產生了些微的傾斜,偏離了軸心──也就是,她正在抖動,而且不是普遍定義下源自恐懼的顫抖,只是單純在憋笑而已。
  說真的,金剛阿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而且這個限度經由他本人的調度之下,變得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超出標準界線的範圍。

  「嗯──綜上所述,我們簡單地將A──『我正在說謊』設為『此句為假』,接著將一般論……或者該說理論中的約定,句子中的『此句』視為主詞。」她側身依偎在金剛阿含身上,頭部置於胸膛口袋處,將金剛阿含的心音當作舒緩心情的背景音樂,繼續說下去:「所以,首先假設這個騙子的話是真的,也就是肯定該語句A,那麼由此可得知『此句為假』為真。而再藉由前面所述『此句為假為真』可推導出──『此句為假』。」
  他用低沉且同樣毫無耐性的語調插嘴:「……指稱概念預設了『此句』為『此句為假』。」
  她柔軟的身軀再度輕微地震動了一下。蛭魔紙是個愛笑的女人,剛認識她時,他原先覺得這份特質很討他喜歡,此刻湧現的卻是徹頭徹尾的倦怠感。金剛阿含抬起下顎,將游移的視線飄往天空,確認了今日的朝陽依舊與往常無異,天氣、日常也都與昨日幾乎沒有差異,那麼,為何今天的蛭魔紙卻流露出與他印象中有些偏差的模樣呢。
  今日與往常,又有什麼不同?

  「──嗯,到這邊都是一般概論,普遍呢,認為會產生了矛盾,是因為『此句為假為真』和『此句為假』這句話產生了矛盾。但若是要斷定一件事產生了矛盾,必須要讓形式統一,否則比較兩種不同基準的事物並判定矛盾這件事情毫無意義。而事實上,第一句和第二句的主詞並不相同,第一句的主詞是『此句為假』,第二個則是『此句』嘛,若是主詞不同義,那肯定無法說是矛盾了。可是──若是統合兩者的主詞,讓第二句帶入第一句的主詞,那就會變成──『此句為假為假』。」
  會變成第一句的反義。
  也就是A為負BBA之負。
  「……」他懶得再開口。
  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不光是如此,就連蛭魔紙說的這個狗屁悖論,其原理他也理解透徹到令人厭煩的程度。這點程度的常識,連出在國中生的考卷上都是蔑視對方智商的表現吧──他是真心如此認為。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為什麼這女人現在跟他聊這狗屁悖論」這件事。

  然後蛭魔紙又繼續說下去:「……從『此句為假為真』推到『此句為假』,再到『此句為假為假』……邏輯上,此句為假是對此句的否定,所以再以此來推論下去的話,會變成『此句為假,為假』。那麼,如同『此句為假為假』是『此句為假為真』的反義,這句話又是對『此句為假』的否定了。所謂矛盾呢,是邏輯的錯誤,但是剛剛推論出來的所有矛盾,卻又都是由邏輯所推論出來的。」
  她遲遲不抬起頭,所以金剛阿含也只能夠從她的憋笑舉動與言詞中,於腦海中勾勒出此刻蛭魔紙的形象。
  「那麼,阿含君,我只證明了矛盾的存在性,請說明騙子悖論那所謂的毛病。」
  「蛤?」他粗魯地說,「只表明有地方有毛病,卻不指出糾正的方法來──這不是單純在找碴嗎?」
  「對。」她乾脆地坦承。
  「……」

  金剛阿含壓抑住脾氣。
  「……指稱概念製造出了自相矛盾。斷定真值的語句中,使用矛盾表達的代換主詞本身就是錯誤的。再來,首先回到最一開始的『我正在說謊』──不是正確答案,標準答案是,無法判定。」
  「嗯。」
  她在他懷中頷首,像是很享受這個狀況似的。

  「『我正在說謊』這句是自我指涉,而自我指涉刻意製造出了矛盾。在判斷一句話是否說謊之前──必須要先說出那句話才行,而『我正在說謊』也是一句話。所以,根據一句話來判定這件事情是否說謊的話,自我指涉是無法被分析的。因為所謂包含了自身概念的定義無法被解析。」
  諸如此類的悖論根本不勝枚舉,且從而應用到了詭論上頭。
  「至於如何避免這個矛盾就等於避開障礙,當已經證明了障礙物(=阻礙邏輯)的存在,所以通常的妥協方式便是使用一套規則與律章去避開禍源,而放棄克服。『架構』這個字眼本身,便是規劃出一個空間,也就是,從一個集合當中,其中一個小小的元素而已。就像遊戲規則──就比方某人說『沒有規則怎麼可能玩得下去』,可是所謂『沒有規則』,事實上表示的意思是存在著無數的、過多的規則,比方說不能將KQ大的規則和QK大的規則同時一起使用,正因為混雜在一起構成了矛盾,才必須規劃出所謂的制度。──若是中規中矩地依循架構,便能夠完全隔絕自我指涉的可能性。不過……」他頓了一會,不是因為思考停頓抑或仍在思考該怎麼說下去,而是他腦中浮現了某個「詭異飄渺的蛭魔紙行徑的可能性假設」,但是金剛阿含在確信之前將這份疑慮壓制至思緒水平面下方,繼續說下去:
  「證明了禍源的存在,又另外建造出剃除禍源的架構理論,但是依循這份架構,又會得出禍源無法消失也無法避免的證明。」

  若是金剛雲水或長年熟識金剛阿含性格的人在場,肯定不會先為他們聊天的內容感到訝異,而是因金剛阿含此時的沉穩而驚愕。
  畢竟構築金剛阿含的主要元素,舉凡不安定、暴躁易怒、心情易起伏不定、享樂主義者──種種名詞,都與他如今如同在背誦課本上標準答案的模樣大相逕庭。

  「──真不愧是阿含呢。」最後她這樣開心地稱讚。
  聽到蛭魔紙的稱讚,金剛阿含暗沉下來的臉色也不見改善。這句話很明顯即使不是敷衍,也不過是表面話,頂多只能算蘊含真心的表面之詞,跟他平常流連於女人間時使用的甜言蜜語話術沒有太大差異。
  金剛阿含體內的厭惡情緒仍然沒有排解。

  他想他是喜歡蛭魔紙的。

  就跟喜歡一條狗的那種心情沒有太大差別。
  這並非直指他將她當作寵物,或許的確有人將戀人視作寵物──但以金剛阿含的情況而言,只是拿來比喻那份喜歡心意,份量上的比例。金剛阿含的喜歡,充其量分量與其他平均值的一般人所謂的「喜歡」,相較之下顯得微薄。
  他喜歡蛭魔紙。
  可是,雖然喜歡到想要吻她、產生與她上床的情慾──也不過如此,那份喜愛,他不必舉手抬足便能讓它消逝無蹤,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其他事物取代掉,又或是,隨心所欲地讓自己忘卻那份情感。

  令金剛阿含這幾分鐘所感到的不協調感與異樣感便是,他知道蛭魔紙是個也善於逢場作戲的女人,更甚者說,是個擅長騙人的女人,而他就算了解到這個地步,也從未想過要揭穿她。畢竟平常蛭魔紙都會盡可能地迎合他,使他高興、讓他歡愉、滿足他的予取予求。
  而今日卻一反往常,即使他再怎麼露骨表現出負面的情緒,蛭魔紙依舊沒有收斂或轉換態度安撫他的跡象。
  「……所以呢?」
  金剛阿含又說。
  這是他第三度的重覆了。
  「所以,跟我講這個騙徒悖論還說謊者悖論是想幹嘛?」
  「不覺得偶爾聊一下形上學也蠻有趣的?不過,阿含真不愧是長年來的高分紀錄保持者呢,明明平常都沒有在看書的。」
  他不客氣地用鼻子哼一聲,「這也能叫形上學?與其要聊這種鬼東西,時空旅行悖論都比這個有趣多了。」
  「是伏筆喔。」
  她冷不防吐出了一句不具備前後因果的話。
  可是他卻瞬間理解了。

  伏筆。
  伏線。
  鋪陳。
  鋪墊。
  近似於預告──預先告知那一類的概念。


  「我現在正在說謊。」蛭魔紙說。


  「『我正在說謊』──請以此句為真作為假設,包含推論出的矛盾作為其推論邏輯的依據,請判斷出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想起他為什麼會如此大為光火了。
  因為這無法理解、無法透析的一面、甚至是話語當中無法被他理性所接受的地方──都與她的兄長是如出一轍。



  「……阿含君,我就要死了喔。」






02.

  「聲音不存在顏色」。
  如果不涉及文學上的譬喻或者感性層面──這句話不用說明也只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金剛阿含經常感情用事,但並不代表他就是個感性的人,相反地,他會用一種偏激的、道德方面偏斜至惡質層面的、限度的理性去衡量他周遭所有的人事物,也就是,他的理性建構在他自我世界的延伸,是不完全的理性,就這方面而言,這份理性也不過是感性的表現。
  聲音並不存在顏色。
  會說出「聲音的顏色」的這種人──無論用意與否,不論這人的實際性格如何,將這句話給予他人印象的那人,確實存在著想被認知為感性方的意圖。

  心理學的衍伸上,存在著一種利用聲音辨識他人的技術。
  所謂聞其聲,辯其人。
  粗淺層面的技術,是藉由時間累積下來的熟識,從一個人的聲音辨別出他的身分,通常是用於親人、朋友、戀人、同事者等等才能辨別。更深層方面的技術,則是由聲音去聽出一個人的心性品德、知性涵養、身高體重、興趣愛好、職業身分等等,了解對方心理的技巧。聲音細分為聲,及,音,可由聲識人或由音識人,而實際上,大多時候都是兩者同時運用。
  除了本身聲音天生的音質外,擁有最大變數的因素是──心情。
  聲音會反映出一個人的心情,同理可證,心情亦會影響聲音的表現。

  如何從說話方式的特徵中推斷出對方當時的心理狀態──其中一種最為簡單判斷的特徵,是普通人平時無意間也會察覺到的,便是速度。
  金剛阿含平時的聲音焦濁暴烈,而又厚實,與擁有氣發於喉嚨、止於唇齒之間的淺薄聲音的紙不同,他平時說話的氣發自於丹田,沉雄厚重,然而,因為心性急躁的緣故,又無法給人悅耳心安的印象。他體內的能量幾乎無窮無盡,反映在他的享樂與流連女色的表現上,因為無處發洩,所以才要找地方發洩,但無論怎麼做卻都沒有窮盡的一日,是故平日興盛程度是內心從未有沉澱過的一天──這方面的資質似乎都賜予給了金剛雲水──言談之中便趨近於偏激的音聲。
  而縱然他高傲自負、驕縱自滿、易心浮氣躁,卻也同樣思緒清晰,能言善辯,講話速度極快。
  如同方才,作出騙子悖論的相應解答時,他也毫無阻礙地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期間沒有任何因為思緒不順暢而造成的不自然停頓。

  聽完蛭魔紙的聲明後,金剛阿含卻陷入了理應不該存在的沉默滯留期──空白的間隙。並非什麼「腦袋陷入一片空白」這種老套的反應──他的頭腦沒有因此有絲毫的停滯,理論上是不可能的,至少對「金剛阿含」這個人而言就絕對不可能。
  自幼被稱作天賦英才的他不光是在運動方面被神所眷顧,腦筋亦然。
  所以,他沒有因而被擾亂了心緒。
  沒有。
  就是蛭魔紙現在當場腦漿四溢,他也能夠冷靜地讓思緒奔馳下去。就這一層面,金剛阿含與蛭魔妖一的本質極為類似,但他們兩人是誰也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他冷靜地分析並思考過後──明明可以將話與傾瀉而出的──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他可以說出口的事情,一句都吝於給予。

  蛭魔紙笑了。
  對於金剛阿含不自然的沉默,她終於揚起俏臉面對他,發出「嘿嘿」的笑聲,與總是使人產生緊張壓迫感的金剛阿含相異,她的音質偏高昂,和潤悅耳,總是充滿活力。而這種聲音是否是她所刻意所塑造出來抑或天生如此──就不得而知。
  某種程度上她也是所謂的享樂主義者,唯一不同的是,她經常將之拘泥於享受「享受」本身。

  聲音存在顏色。

  狹義下毫無感性的金剛阿含──對蛭魔紙的笑聲,產生了聯想。
  那份聯想的誕生是異常,
  那份聯想的本質是異常。
  即使如此,在他的想像中,蛭魔紙聲音的形象輪廓已逐漸成形,最後以概念而非影像的形式,留在了他的心裡。

  「……什麼意思?」
  然後,金剛阿含終於開口。
  「我就要死了的意思。」
  「生病?自殺預告?」
  「被殺預告。」

  「我不會殺了妳的。」
  「我可什麼都還沒說唷,阿含君。」

  直覺真敏銳呢──她細聲說,又樂不可支地笑了。
  看著那「刻意塑造出來的樂不可支」,金剛阿含瞇起了眼。或許是過於刺眼之故。
  也或許只是單純發覺,散發出異樣存在感的她,實在過於礙眼。





03.

  「不試著反駁嗎?阿含君。什麼指稱概念、自我指涉之類的。」
  「老子才懶得幹這種事。」
  「為什麼?」
  「妳要死就去死吧。」
  「為什麼?」
  「妳要死就去死吧。」

  「為什麼?」

  他吻了她。

  接吻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分泌出的唾液──對他而言也不存在任何吸引力了。
  女人玩膩了就放手,玩夠了就棄之不顧。
  金剛阿含抱著這種打算,將懷裡的她緊緊摟著,與她擁吻,接著再推開了她。



  「──永別了,廢物的妹妹。」
  「嗯,永別了。」





-Tbc-





  我到底在寫形上學書籍心得報告還是在寫同人文章……(抱頭)

  蛭真的戲份在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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