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7日 星期六

【Jupiter×拜冷→女王】罪孽與愛相伴《中》


 05.

  「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而生命在即將死去前才會綻放其價值。」
  「妳──不正是需要藉由觀賞那些即將凋零的生命才有辦法確認自己存活的實感嗎?」
  「需要透過他人的毀滅──方能窺視自身的存在。」

  「母親,妳──」






06.

  疼痛比熱度還要慢上幾秒。
  拜冷最先感受到的是近似被灼傷的感覺。
  然後思緒遲了幾拍才隨著痛覺一起跟上,他才發現自己被母親打了一巴掌。前方拉車的奴僕與隨侍在側的僕役對這個事態都緊張地縮了縮身子,沒有一個人膽敢將視線聚集到這對阿拜薩斯母子身上。

  「……誰准你這樣對我說話的?拜冷。」

  薩拉菲的目光冰冷且凌厲。
  拜冷的臉側向一邊。即使遭到毆打,他的流露的情感表現仍然十分淡薄。他緩緩地將脖子轉動回來。
  「……我失言了。」拜冷說,語氣沒有歉意。
  「我不該將那些低賤的生命和妳相提並論的。」
  這句話明顯地在模糊焦點,薩拉菲也沒戳破他,僅是對兒子投以晦澀與責怪的視線。泰塔斯總是說他是何等熟稔母親的心性,了解到只要母親揚起眉,他就能知曉她心中所想──而對於拜冷而言,泰塔斯的言論無非只是無需多言的廢話。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在拜冷的眼裡,母親總是會輕易將心情表現在臉上。就是意圖掩飾,對拜冷而言,那也跟沒有掩飾是一樣的。
  露骨的輕蔑。
  表露無遺的嫌惡。
  因被冒犯而衍生的排斥。
  拜冷都沒有將之遺漏。

  母親撇開了頭,雖然沒有推開拜冷的擁抱,卻拒絕再和他視線接觸。
  拜冷稍稍瞇起眼,將眼睛拉成一條細縫,觀察著似乎動怒的母親,嘴上再次低喃著歉意之詞。
  薩拉菲沒有回應。直到下了太空船後,她才願意再度搭理兒子。

  「……花都該是美麗的,拜冷。」薩拉菲凝視著遠方的花海,一邊這樣說。
  「不受生命耗損所影響,也不因即將凋零而嬌豔。」
  說話的同時,她揮開拜冷朝她伸出的手,拒絕接受搭著他的手邊行走賞花。
  被母親拒絕了的拜冷面容上閃過一抹陰影,但很快便讓之散去。他的手仍然停在半空中,不因被排斥而收回。母親背對著他,沒能看見拜冷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然而,她光是用想像的便已足以。
  畢竟他可是她在這世界上耗費最長時間也是最多心力培養的生命。他受她豢養、也忠誠於她。

  「……是嗎?」拜冷平淡地回應。語句中,幾乎不能覺察情感流動的痕跡。
  「即使如此,那些東西仍是為了被消耗而生。」
  他意有所指。薩拉菲也聽出來了。

  ──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消耗。
  ──人類脫離離不了金字塔型的生態。
  這些都是她從小教導與他的。
  一字一句都是如此。

  薩拉菲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原先緊繃的肩膀也鬆懈下來,低垂的頭將視線壓低,沒再望向那些遍野赤紅的花海。
  在她身後的拜冷見她如此,判斷此時碰觸她是被允許的,於是再度伸出雙手,從背後環抱住她。他在成長成人的成長期時便輕而易舉地超越了母親的身高,那是幾萬年前的事了,拜冷幾乎快要忘懷在她懷抱裡受她扶養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年幼的他總是一心一意吸收知識想要盡快長大。如今,他已經能像這樣輕易地將那位高貴、卻又顯得嬌小的母親擁入懷中。
  如他所預想,她沒有再次拒絕他的手。

  「……吶,我的兒子,拜冷。」
  「是的?」
  「你說過你愛我勝過一切生命吧。」
  「是這麼說過。」
  「再說一次。」
  「我愛妳勝過一切生命。」
  「再說一次。」
  「愛妳勝過一切生命。」
  「比誰都愛?」
  「比誰都愛。」

  「我喜歡你說愛我的語氣,僅次於你跪在地上瞻仰我的模樣。」
  薩拉菲在不脫離他臂彎的狀態下側過身,朝上方凝望著她的長子,「……再說一遍。」
  「這世界上,最愛妳的人就是我,母親。」
  不是泰塔斯,不是凱莉克,也不會是其他人。而是他。

  薩拉菲的薄唇綻出些微笑意,那和拜冷居高臨下地對下人併出冷笑的神態非常神似,這點要由旁人才能清楚地觀察得知。她左手放置在他的左肩上,右手掌則是輕輕撫摸著她方才扇過的部位。拜冷幾乎面無表情地回視她,擁抱母親的力道同樣沒有隨著話題的改變而增強抑或減弱。
  母親在嘲弄他。
  他知道。但那又如何?
  那對他與她而言,都是再自然不過的,是薩拉菲.阿拜薩斯與拜冷.阿拜薩斯──珍貴也一再重複的日常之一。戲弄也是,巴掌也是,擁抱也是,低聲細語的愛語同樣如此,沒有他人或非議可置喙的餘地。
  拜冷會滿足她的一切需索,她從小對他的要求與展望皆如是,諾言都該是重要的,至少拜冷從未在這方面忤逆過她。凡是她的命令,他沒有一次不遵守的;凡是她的希冀,他必會為滿足她而實行之。

  只要是她的願望,他可以為她獻上全世界。
  若是她要他去死,他大概就會立刻自殺。
  只需她一聲令下。

  他無法拒絕她、絕對無法忤逆她。
  他想他大概是為了服侍她而誕生,未來也勢必該為此而消亡。如他自身所深信不疑的:生命是為了被更高等級的生命消費,這個定理套用在他身上也適用。
  她是該屬於他,所以他也屬於她。

  他傾注在她身上的東西是貨真價實的愛,但那份愛,總是伴隨著某個不潔的東西,如影隨形。
  並且總有一天會變質為別種他所陌生的形體吧。
  到那個時候,她心愛的兒子會變異成什麼模樣呢?
  拜冷還能夠毫無迷惘地聲明他的愛嗎?
  拜冷對她說了「愛」,一遍又一遍,毫不厭煩地。毫無躊躇、且不帶絲毫迂迴的概念。

  ──但你能愛著這樣的我到何時呢?

  她沒有問。
  她從來不問。





07.

  母親堅持要看著那些生命短暫的花海盡數凋零的那一瞬間,於是他們待在那個星球比當初所預定的還要花費了更長的一段時間。他說擔心她受寒於是打算喚來僕從送上衣物,她卻婉拒了這項提議。要改變這塊土地的氣溫以他們的科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那會影響到花苞的綻放與凋謝、也會打壞母親賞花的興致,拜冷打消了這個念頭。
  目睹最後一片花瓣凋謝之後,拜冷在她身側用眼角瞥向母親。
  從母親的側臉上他看不出任何可以稱之為感情的東西,無喜亦無悲,無法謂之為面無表情或不流露出任何情緒……硬要形容之的話,應該比較偏向無法透析那層表皮所欲要掩蓋的事物才是。她連看都沒看向拜冷一眼,僅是自然而然地將身子往拜冷身上靠去,拜冷剛扶住母親,接著就聽見薩拉菲說了一聲「送我回去」。拜冷靜靜地應諾。
  母親的體香隔著衣物也毫無阻礙地散發出來,刺激著他的鼻腔。

  當天夜晚,拜冷親自將母親橫抱至機艙內的臥室,並安置在床上。
  母親脫離他的臂彎後,露出了虛渺的笑容。
  她高傲的眉嘲弄似地彎起,在他正確解讀母親神情的意味前,薩拉菲便示意要他彎下腰,拜冷照辦後,她的唇便輕觸了一下他的側臉。「晚安。」她說。
  「……晚安。」他也說。
  拜冷壓抑下想要擁抱母親的衝動,要是他真打算這麼做,母親大抵也不會阻止他的踰矩吧。拜冷勉力自恃,仍是收回了手。他想俯下身親吻她的髮絲。
  薩拉菲的眼神像看透了她的長子,瞇起了眼。

  他們母子的關係定義在親子上,卻又似乎越過了那層關係──旁人也時常如此耳語:「那對阿拜薩斯的母子」。
  ──比起母子,更像是一對戀人。

  可要是由拜冷的視點來看,他會說那是汙衊,他們壓根沒有超越那條限度。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之。他是最為不願踰矩的那個。
  要是他伸出手擁抱她,母親也會回應之嗎?
  而那個向來不願母親遭到玷汙的拜冷,又能夠允許自己冒犯母親嗎?
  沒有邀約,也沒有邀請函。
  母親只是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像在嘲笑他。

  指針既是起點亦是終點,循環反覆,就是拜冷與她的親密無間又越出了一步,到最終仍是會折返到同樣的地方。
  所謂折返點並不存在。
  從某個定點出發,遠離起點的同時,也走在歸途的上方。
  抵達終點,返回起點。
  他們的關係永遠都如此周而復始,跳脫不了迴圈。

  所以──拜冷才說不出口。
  所以他才收回了手,只對她回以一句輕薄的晚安。

  現在想想,那天的母親簡直猶如魑魅魍魎般詭異飄渺,但因為她又很快地回復到平時的狀態,拜冷覺得要是開口詢問會再度冒犯到她,便沒有再深究下去。
  他應該深究的。
  就如同此刻拜冷克制住自己渴望碰觸母親的心情──他果斷地收回手乃是壓抑的表現,垂下的視線與恭謹的態度亦是如此,他從不越矩也不願冒犯,因為他的信仰與他的心之所向都是她,拜冷對於定理的運轉從不產生絲毫猶疑──他的世界就是她,他的一切也是以她為中心運轉,不會是除此以外的別種東西。

  他的深信不疑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害慘他。

  薩拉菲作為他信仰的中心,同樣熟稔她豢養的長子是什麼樣的人,於是為了她自身的想望,而利用了他的信賴──她是該知道的,這一層面,統治宇宙數萬年的女王陛下知道、拜冷知道,甚至是泰塔斯和凱莉克也知情,熟悉阿拜薩斯家族的旁人亦如是。

  比方想要拒絕卻無從抵抗的時刻。
  比方想要抵抗卻無從求饒的時刻。
  比方所有故事都有的起源與終焉。
  比方盲從、崇拜與信仰。

  「吶,拜冷。」
  她的黑色眼眸像是蘊藏著銀河般閃耀,楚楚動人,她與他是如此相似,就連專注凝視著他人的時候,那對瞳眸也似是不懷好意、心懷算計地瞇起。薩拉菲的一時心血來潮可以毀滅整個星系──這句話沒有任何誇示的成分在。她的睿智與貴為女王之名相符,但與她流淌著相似的血液的拜冷知曉她與自己相同,同樣擁有著阿拜薩斯家族祖傳的脾氣。薩拉菲那總是用著看透一切的烏黑眼睛中,隱藏著說不出的頹廢,與不祥的氣息。
  他的女王陛下並不殘虐,也不殘暴,由上往下的俯瞰卻猶如萬根針扎進軟綿綿的肉裡,被穿刺致死的感受想必女王陛下一輩子也不可能知曉,那是位居於上位者的從容。她永遠都是踐踏人的那一方。

  「你就是無法拒絕我,對吧?」

  他無法拒絕她──她卻可以拒絕他。
  不平等。
  不對等。
  他們即便相愛也不夠對等,他即便與她並肩而行亦不足以成為與她相同份量的存在,即使倚偎著彼此,也並非只看著對方。
  因為階級概念於他們身上也適用,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越過那一條線,他永遠也不可能跨越。
  拜冷的世界就是她,她的世界卻不僅只有拜冷。

  有一天他深愛的母親將會拒絕他的手。
  有一天她不再允許拜冷窺視她的內心。
  有朝一日他迷戀的她將會這樣對他說,

  「──拜冷,」
  「我最寶貴的子嗣──我摯愛的、深愛的、可悲的,令人哀憐的,我的兒子啊。」


  「我的命令與我的性命,你究竟以哪一方為優先?」





08.

  ──我曾經想要妳。
  ──我曾經需要妳。
  ──曾經非妳不可,我的世界只有妳、只容得下妳。

  妳應該就那樣長眠於地底下。
  這樣,至少我便不用再為妳心煩意亂。
  毋須再為妳消耗心神與想望。
  毋須再藉由痛恨妳作為食糧苟活。

  渴求著平靜與沉澱的那一天永遠無法到來──因為無論是她或他都未曾訴說過如此的希冀。即使如此,若是妳不再降生於這個世界便已足以。
  妳已經不存在於這個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星系的星辰也不可能再捕捉到妳的蹤跡,哪怕是纖毫沙塵的間隙,也容納不下妳。

  拜冷在失去她的狀態下平穩地統治著宇宙數千年,短暫到讓他幾乎無法感覺到時間的推移,也長到令他幾乎遺忘當年擁有她時他是什麼模樣。
  若要問沒有變化的無趣與產生變化後的擺盪究竟孰優孰劣,拜冷肯定會選擇無趣的那方,毫無改變是件可怕的事,會令人類變得毫無抵抗之力,可是當年他見過某位產生劇變的女人最後落的是什麼模樣,他為了維持她教育給他的一切而殺了她──那時他便明白,無論如何,即使一成不變的日常會令人腐敗,變異同樣也會招致毀滅與消亡。
  他會熟悉如此是因為他的世界與他的宇宙曾經潰敗過這麼一次。就像明明活著,卻形同死去的那些家畜。那是種難以言喻的屈辱。
  拜冷不會再讓他重新建構起的根基崩塌第二次了。

  ──然後在這種安定得不容絲毫偏差的狀態下,他邂逅了朱比特.瓊斯。





09.

  那個女人不是她。

  那個偶然誕生的基因排列哪能代表她。

  就是被謂之轉生、被視為同一個高貴的存在,「那個東西」也不會是她。
  他深愛的她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奇蹟,絕非是個相同的基因排列便能夠取而代之的事物;光是想像那個女人有朝一日會替代她的地位都是種褻瀆。
  於他而言,那個偶然與她的基因構成一模一樣的女人只是個妨礙他利益的阻礙。
  他的利益會遭到剝削,他那由母親賦予的權利會慘遭磨滅。
  地球是由母親之手,親手記述的,最為珍貴的資產,而繼承她地位的拜冷也同樣享有這個權力,統治那行星的所有權理應只賦予給他,而非其他人。就是手足也不被允許碰觸、就是轉生也一樣。

  刻在時鐘上的指針既是起點亦是終點。
  最終一定會回歸既定好的位置上。
  那是既定好的。
  已經被預先得知的。
  那些都是早就被決定好的──絕對無法忤逆的東西。

  他的摯愛亦是他的阻礙。
  拜冷在那個名為朱比特的女人身上看見了心愛的她的影子,同時卻也否定了她們之間的對等性。越是覺得相似,就越是能夠察覺她們之間的歧異。
  那個基因排列不是她。
  那個女人哪能取代她。

  她是膺品。

  他在與她相遇後卻對於碰觸她感到猶豫,手指在撫摸她的臉龐前便停止了,輪廓確實與「她」無異,基因也與「她」如出一轍──所以他才猶疑了;是故他才躊躇了。
  拜冷並不認為眼前這低賤的女人是他所深愛也憎恨的那名女性,卻確實在她身上看見了薩拉菲的存在──他產生了錯覺,他的母親的某個部分是否活在她這具廉價的軀殼內呢?那麼,他還有資格冒犯她嗎?他還能夠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破壞「她」的資產嗎?

  「……」
  拜冷.阿拜薩斯覆蓋於他外皮身上的形象,與他那如同面具的外殼塑造出的神態,無一都是他精心設計的。拜冷在泰塔斯與凱莉克面前從未坦露過真心──就是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他不願正面面對任何人,也不會與他人交心。
  他不會說他的心已死去這樣的話語,但他確實是割捨了他體內某個程度的自我。

  他割捨,
  然後遺棄。





10.

  「這樣很熟悉嗎?母親大人。」
  他抓起朱比特的頭髮,與當年他殺害她的場景重疊在一起,不禁作嘔欲吐、憎惡至極。
  「某部分的妳是否也跟我一樣記得?──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咬牙切齒的聲音出自他之口,卻感覺很遙遠,他越來越不像他自己。
  朱比特的慘叫與母親的音質如出一轍,那個女人總讓他想起母親,她卻不是「她」,他也希望她越來越不像「她」。

  他的冷靜僅是一層薄弱的假象。
  要是敲開外殼便得以窺視之。
  拜冷針對朱比特而衍生的憤怒想必正是源自於此,只是事關他的母親,他便無法再維持那層虛假的薄膜。因為那原本就不是打造出來用來防禦「她」的。
  他對「她」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但那個女人不是她。
  ──那個基因排列哪能夠代表她。

  所以,不要在那個女人身上尋求她的影子。
  不要注視著「她」的眼睛,不要碰觸「她」的肌膚,也不要捕捉著「她」的身影。

  住口,住口,不要呼喚她。





11.

  凱莉克在她的宅邸內用自己的方法弔祭著母親,拜冷因為分配遺產事宜而親自蒞臨她家中,恰巧就見到了在某個布置成靈堂的房間內,擺置著重現母親輪廓與身形的雕像。
  拜冷在未經她的允許便踏入室內,他佇立於雕像的前方,凝神注視著,瞻仰著她的容貌與她的美麗。
  凱莉克跟在他後方。

  拜冷與凱莉克的關係不如與泰塔斯的緊張並充滿嫌隙,凱莉克不會貿然頂撞她的兄長,也不會在言詞上挑釁他。至少表面上不會。他們兄妹的關係可說是平穩且安然,這點延續到母親死後的幾千年都是如此。而饒是他們兩人幾乎沒有產生過衝突,也不代表拜冷與凱莉克關係融洽。
  凱莉克與泰塔斯向來親密勝過與長兄的關係。
  他們三兄妹都知道原因。

  「妳的誕生……最開始我是反對的,凱莉克。」拜冷冷不防地對著身後的妹妹開口,沒有特意回過頭,他對於凱莉克面對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沒有興趣。
  「是嗎?」凱莉克就是拜冷背對著她也沒有讓表情洩了底,「你對於母親的佔有慾還是那樣非比尋常。」
  「但稱不上是親密無間。」拜冷平淡地接了下去,視線沒有從雕像上移開。
  「已經足夠親密了。」凱莉克用不失友善的語調繼續說,她的口吻中沒有敵意,而事實上,就是現在,她的臉上也泛著微笑,
  「母親向來寵愛你勝過我與泰塔斯,不是嗎?」
  拜冷第一次笑了。那笑容不是出自真正的笑意,而是某種蘊含睥睨的輕蔑,輕蔑著無知。
  「在妳看來是如此……實際上也的確是。但是啊,凱莉克……對那位大人而言,那點程度的差異並沒有任何差別。到頭來,我在定義上不過是最好控制的子嗣和最受她寵愛的寵物而已。」
  凱莉克沒有回話。

  她摸不透拜冷的用意。拜冷眼底沉澱的色彩既深沉又晦澀,凱莉克不感到意外也不感覺棘手,如同她熟稔泰塔斯是個騙子,她亦對拜冷身上的這項特質有所察覺,即使不如母親理解他那般的地步──但這點程度的事實,凱莉克也能夠確切掌握住。
  因為泰塔斯是個騙徒,
  拜冷是眾所皆知的偏執狂,
  而凱莉克眼中亦只有她自己。
  她為了她自己──在這種時候,必須要小心翼翼地回應此刻來自兄長的每一句話語、確切解讀法定第一順位繼承人的每一道視線才行。

  拜冷回過頭。
  「儘管我的意見與建言向來對母親不是很起作用,不過我事實上最後沒有再反對妳的誕生。」拜冷聚焦於凱莉克身上的目光沒有感情,「畢竟……若是母親真的想要女兒,我也無法代替之,雖然對於她擁有我以外的子嗣心懷芥蒂,但為求滿足母親的所有願望,妳的存在仍是必要的。」
  凱莉克瞇起眼。拜冷留意到妹妹這樣的表情變化,他對於他人與母親身上有何種相似的部分很是敏銳,在凱莉克身上他能夠看得出些許的血脈傳承。拜冷沒有將凱莉克認知為該去善待的妹妹,只注意到凱莉克確實是她的女兒。凱莉克想必此刻正在猜疑著。
  拜冷他──雖是有某種不知名的目的,卻確實流露出了他自身些許的真心,這建立在他們兄妹不慎穩固的關係上很是異常,拜冷也不是個樂於坦露的人。
  拜冷在母親死後認可了她存在於世的必要性,那又如何?

  「……拜冷?」
  「我是受她豢養的家畜,妳也是。……我的誕生是為了服侍她,生存意義也是為了服從她,若是沒有她賦予我們記號,我們什麼也不是。」
  「你是和我來緬懷母親的?」
  「不是。」拜冷靜靜地否定,「只是……一切都僅遵御意而已。」
  「……」
  「我無法容忍她的願望不被滿足,無法忍受她高貴的呼喚不被回應。我無法容忍。妳能理解的吧?凱莉克。妳似乎也很喜歡母親,妳想親近她。」
  「……但我不懂你的意思。」
  「母親所期望的一切即便遭人唾棄,也都該『如是』。她所吩咐的事,也都該必為她達成之。一切都為求她的歡喜、她的歡愉,受她統治的世間萬物也都該因服從她而從中攫取喜悅,違背她命令的生物都該被屠戮之。」
  屠戮。
  說的是屠戮。

  「所以說……凱莉克,這個世界,不按照那位大人的喜好運轉是不行的吧。」
  「……」
  「不被她所期望的世界,根本不該存在。」
  「……」
  凱莉克斂起笑容。

  「……妳覺得是誰殺了母親?」

  拜冷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對著她。
  她在他的眼中,看不見慈悲,看不見哀悼。沒有寬容,也不存在寬恕。
  凱莉克甚至一度覺得,拜冷確實是對母親的死而絕望,但他顯然並不悲傷。為什麼?怎麼可能?她與泰塔斯都會導向同樣一種思考模式。
  ──因為,因為,最深受母親喜愛的就是他。
  ──最戀慕著母親的,也該會是他。

  「我不知道。」
  凱莉克體面地回應。





12.

  與凱莉克告別後,拜冷再度隻身來到那個荒蕪的星球。
  那個行星在收割之後已經荒廢停擺,距離下一次的播種還尚需要一段時日的等待。他記憶中遍野的紅色花海已經乾涸,凋謝殆盡,距離下次的開花期還要再等待一年的循環。
  而這無趣的小行星之所以特別,僅是因為曾經有位位高權重的她蒞臨於此而已。因為她曾經踏上這片土地,所以這個星球才首次被賦予了意義。
  就如同他與他的手足。
  於那位大人的眼中,都是同等價值的東西吧。

  ──母親當時從這幅景象中,究竟看見了什麼?

  拜冷原先渴望再更加理解母親而再度踏上這片土地。俯瞰著裸露的大地後,拜冷只感覺他無法從這般畫面中提煉萃取出任何東西,毫無感受,也無法攫取。
  他想知道他的母親是帶著什麼心情看著這些生命的榮華衰敗,天地廢去,萬象更迭。
  掌控京億生命的薩拉菲只需操縱幾個單字便能左右何止千萬的生命,她一手掌握著生,一手掌控著死,而這樣的女王陛下平日的樂趣是佇立在一望無際、被收割的大地前,瞻望著萬物頹敗的景色。她非得要親眼看著生與死交替的那一瞬間才能體會到自己確實存在,因為榮華與衰敗若是始終如是,那她的青春永駐亦如是。
  至少她的兒子是這麼解讀的。

  拜冷將他的氣息奢侈地遺留在這片土地上好一段時間。
  夜幕降臨後,他感覺自己身上的缺陷逐漸被撫平,越來越不能理解母親當年的心緒,他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接下來即便耗盡他幾千、幾萬年的人生都無法理解。時間是沒有意義的,他無法利用時間去捕捉她的身影,所謂子嗣難道不當該都如是?
  孩子終其一生都要追隨著母親的腳步。

  ──不行。
  ──還是沒辦法。
  拜冷無論在那星球待多久,白晝至夜晚,無論重複看著多少次同樣的景色──想必也並非她當時所見的景色。一生都無法縮短距離。
  他開始思考對於母親的認知與認識是從哪裡開始產生了分歧?從哪一條線上產生的變異,從而延伸到截然不同的地方──是什麼東西膽敢阻絕在他們兩人之間?
  母親那時要求他細細複誦他的愛。
  她說她喜歡他聲明愛她的語氣,與他跪在地上瞻仰她的模樣。
  ──截至這裡為止,都還在他的理解範圍內。她仍是專屬於他的女王陛下。

  所以,除此之外的她,他就無法明白。

  那已是千年以上的事了,他卻覺得恍如昨日。
  不出一個月前母親的死,他則覺得遙不可及。
  他在那時對母親低聲呢喃他的愛語,而在前些日子則摟著母親衰弱的身軀時傾訴他的詛咒;他昔日看待她的眼神無非都帶著愛與著迷,殺害她時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炙熱的視線逐漸與她的體溫一同變得冰冷。

  母親已經死了。

  就如同這個暫停播種的星球。
  停止了灌溉,大地便會枯萎。
  天地廢去,萬象更迭。

  他的世界已經停止運轉。






-Tbc-





  結果還是寫不完真是太靠北了XDDDDDDD
  居然要分成三篇!
  我到底要重複描寫拜冷ㄉㄉ的母控到什麼程度!

  越寫越想叫冷艷高貴的拜冷清醒一下:「不要再掩飾了你就是個母控!醒醒!」(其實他好像也沒掩飾過)
  然後私心覺得女王陛下感覺性格也相當惡劣,應該是心血來潮就會整一下兒子的那種人。
  (然後母控就會乖乖被整。)

  其實也很喜歡泰塔斯和凱莉克,尤其是凱莉克,我覺得她是三兄妹裡面看得最透徹也最會保護自己的,從她剛登場那一句對泰塔斯的「liar」就這樣覺得了。

4 則留言:

  1. 嗚嗚我好喜歡這篇!
    對Kalique和女王的性格描寫,詮釋得很棒!
    當然母控的Balemㄉㄉ就更不用說,完全沒有治癒的一天呢。
    因為看文看得滿心歡喜,一時難以給什麼正經評價,在下可以壞心地等全文告結再統一回嗎?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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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嫌棄的話當然沒問題了><//
      那麼我會努力趕快把下篇敲完的XD(希望不要再爆字數了)

      雖然女王的個性完全是腦補!但是從兒女的性格推敲出來,感覺就像是這個樣子(?)
      很喜歡凱莉克,要是真的有符合原作就好了~繼承母親睿智的二姊啊XD
      拜冷ㄉㄉ則是超通常運轉的……有時候越寫覺得,會不會寫得太過頭,不過,電影裡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這麼過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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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拜冷和女王的互動和心理寫的好棒啊!!
    我特別喜歡女王要拜冷說愛自己,聽到答案後卻又露出嘲諷笑容的橋段(心

    其實在看電影時我就覺得拜冷對女王的感情很複雜有點母控
    我以為只有我這樣覺得
    沒想到也有人這樣想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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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Chiao
      沒想到還有人喜歡這對母子!好開心!
      謝謝喜歡~XD
      我那段也寫得很開心,私心覺得女王時常就是這樣捉弄拜冷的吧←

      我第一次看電影就覺得拜冷是個超級母控了XDDD
      他對朱比特的態度和一些台詞都完全把他的戀母暴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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