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9日 星期二

【文アル×太宰司書】七夕短篇



01.

  她為了轉換心情結束晨間的公務後,伸了個懶腰,腳步昏昏沉沉地來到庭院散步。
  司書在庭中遇到了欲言又止的中原中也與織田作之助,他們兩人看似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彼此交換了視線後,將話又吞了回去。
  「……?」
  她有些困惑,最終仍是什麼都沒有問,慣例地朝著池邊走去。

  接著她看見湖中飄來一具浮屍。

  一具浮屍。

  「…………」
  浮屍從湖中央猶如廢棄物般緩緩飄流過來,接著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存在,從水中抬起頭來向她打招呼:
  「早安──司書小姐。秋天的池水冰冰涼涼的非常舒服喔,真是個自殺的好天氣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跳水自盡啊?」
  「…………」
  司書在心底默念三次: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接著視若無睹地走過草坪,完全無視身後的叫喚。

  「雪──!不要丟下我──!」
  「我不叫雪。」
  她停下腳步,微微側身,冷冷地俯瞰著他,直到太宰治支撐不住當著她的面沉下去為止。
  儘管迄今為止她對太宰治這個人還有諸多不了解、甚至作為同事無從掌控的地方,但如今唯有一點她非常確信。
  確信太宰治今天一定會得重感冒。







02.

  她從中庭離開後回到館內,深深嘆了口氣,原先是想去中庭轉換心情,結果反而卻讓心情更糟了。
  她在廊道遇見森鷗外。
  森鷗外見到司書,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沒有多作表示,原先似乎打算就這樣別過,他卻又發現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端詳著她的臉色。

  「司書小姐,妳的臉色不是很好呢。」對方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如果是偏頭痛,真的忍不下去我那裡有止痛藥……」
  「……不是,我只是看到骯髒的浮游生物。」
  「……?」
  「我正在認真考慮辭職……」
  森鷗外聞言,肅穆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逕自理解到了什麼,最後只低聲說了一句「是嗎,那妳多保重了。」便就此別過。

  ──這個館內盡是些我行我素的人。
  她又想起那個大概還泡在池水中的男人。
  司書只覺得頭痛欲裂,記得以前在出任務時,無論面對槍砲抑或地雷,也從沒遇過這般令人煩悶的狀況。





03.

  織田作之助原先想要下水去將疑似要溺斃的太宰治拉起來,但太宰的意志十分頑強。

  「……我說,真的沒問題嗎?」他試著朝湖中呼喚,「你要不要上來?」
  「不行──」湖裡的那具浮屍想也不想直接反駁他:「我要等司書小姐來救我!」
  「……啊,隨便他吧。」
  中原中也看著那陀紅色的身影又再度沉回池子中,「那個桃花小子也是時候該知道這樣是無法追到女人的。」

  「也罷,他開心就好……」
  織田作之助搖了搖頭,決定放棄眼前的友人,將心思轉移到其他事情上。
  比方說花草樹木。儘管他基本對於歌頌田野景色之創作毫無興趣可言。
  織田作之助並未察覺自己的神色隨著枯葉間晃動的影子而逐漸暗沉下來,他心想偶爾太宰治總是理解他的,就如同他此時也隱約察覺池塘底部,太宰治的心緒為何。
  ──他想太宰當年大概就是帶著這種心情死的。

  等到太宰治被撈上岸時,已經是逢魔之時了。
  他從水裡爬出時,太宰渙散的視線捕捉到餘暉垂死的一閃,身上感受到的秋風就像墓地傳來的餘韻。他起先因寒冷瑟縮了一下,感覺就像扎根已深的樹根也被接連破壞驅散似的。

  儘管如此、儘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死去。





04.

  無論是惡人或善人、惡鬼或神佛,對於曾經「不是司書」、「什麼也不是」的她,原先都能夠一視同仁,毫無偏差地看待那些生命。
  對於各式各樣的人類,她事實上看的並不夠多,理解的也不深入,因為在她理解之前,她或許就已經殺掉對方了。
  儘管名義上隸屬於陸上自衛隊──實際上她所處的單位,更像是隱密的傭兵集團。但事實上那也無所謂,她怎麼樣都無所謂,任何事情,不過都是工作上的一部份──就連智力、體能、射擊能力,她也不是特別突出優異的人類,並未比同僚的男性更為擅長這類事情。
  她只是習慣。
  慣於面對血肉與槍彈。
  她的本質更接近於機械。

  正因如此,成為司書後,她才開始發覺這世界上真的存在著她始終不擅於應付的人類。
  而最煩悶的是,她甚至無法選擇殺掉他。
  她以往即便遇到無法理解的怪人,最終也會消失在她視野中、或是永遠不再相見。

  就像吃飯般消耗生命,
  就像呼吸一般嚮往死亡,
  很認真地在做一件荒唐的事,
  無比專注地在構築一件噩夢般的計畫。

  她無法理解這樣的人類。

  ──他甚至不能算是人。





05.

  入夜後,司書室只傳來機械的規律聲響。
  陰影逐漸後退,門扉隨著軋軋聲打開了一條縫隙,在思忖著是否要踰越之前,室內的女人便發聲了。
  「──要進來就進來。」
  太宰治抽動著的影子讓她從陰暗處發覺他嚇了一跳。
  「……司書小姐還沒休息?」
  「本來準備要熄燈了。」司書說,「你才是為什麼不休息?給我去睡覺。」
  太宰治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入室內,動作輕微地闔上門扉。
  等到那個似少年模樣的男人走到燈光下時,司書發現他的身體連同衣物都還是濕的。

  「……你應該去洗個澡。」
  「已經洗過啦。」太宰治的聲音在這種情形下依舊高昂得不可思議,他說完這句話後打了個噴嚏,看起來像是覺得冷。瘋子才不會冷。
  「哪個神經病穿著衣服洗澡?」
  「啊,其實原本也不是要洗澡,是……怎麼說,在浴缸原本要……」太宰突然又唯唯諾諾起來,走近她的辦公桌幾步,司書才從他身上的細節察覺到太宰治口中話語的含意。
  他的左手腕還在流淌著血。

  「…………你可不可以不要割腕之後又跑來辦公室?」

  太宰治原先的反應有些莫名的亢奮,又壓抑住自己的反應,活像是犯錯事怕被責罵的小孩。
  「因為中斷了嘛,所以特地來見司書小姐。」
  ──你愛死哪裡就死哪去。她差點就要這麼回答了。
  彷彿看出了她眼中的情緒,太宰治說,「要不要和我一起死呢?──雖然未遂率高,我最近覺得割腕也是不錯的方法。」
  「去睡覺。」
  太宰治又「嘿嘿」地笑了。

  「你應該珍惜性命。」司書音調平淡地說,「至少也得珍惜我的地毯,你的血別再亂滴了。」
  太宰治只是微笑地看著她,好似一點都沒受到發燒與失血的影響。
  「珍惜生命?」太宰治的聲音在空氣中渙散著,隔了一會才緩慢地傳入她耳中,「……我唯獨不想被司書小姐這樣指責。」
  「……」
  「至今為止,司書小姐究竟殺掉多少人了呢?」
  「……」
  「別跟我說『正因為看過太多所以才格外珍惜』──這種話。這種鬼話,就連司書小姐妳自己都不會相信吧。」
  「……」

  「喏,雪。」
  「雪。」

  「──雪。」

  「我從第一眼看見妳的時候就知道了。」
  太宰治的聲音從上一個世紀漫長而邪惡地從薄暮中傳過來,彷彿銀河彼端那些燦欄而顫抖的繁星,意圖在瀕死前傳遞著最後一瞬的晦澀光芒。
  「我這一生,都在等待像司書小姐這樣的人。」
  喪偶且掠奪的叫喊。
  拖曳著乘載死人們的船抵達港口。
  在那些生命之中,唯有眼前這個毫無道理的男人伴隨著清晰的輪廓步入她破碎的視野中。

  「我選擇的對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愛我勝過自身性命的女人,一種是根本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
  太宰治說。
  她根本不想聽。
  只需要與他對望一眼,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所有想要說的事。
  一如他反覆、不厭其煩的自殺邀約。

  那不是代表她真的了解太宰治什麼。
  也不是表示她和太宰治之間,存在著什麼凌駕於言語之上的默契。
  僅僅只是一個習慣。
  如同她過去習慣聽著人類死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收割回音。

  「我喜歡司書小姐。」
  「我知道司書小姐並不喜歡我。」

  「我選擇了妳,是因為妳肯定是符合我所期待的人。」

  「無盡的空想可以打碎任何事物。」太宰治在她耳邊輕聲訴說:
  「就像一個玻璃杯那樣。」
  濕潤得猶如藏書中的陰霾。
  太宰治身上的濕意與稀薄的體溫隨著身體的交疊,傳遞至她的肉體上。

  司書感受著太宰治毫無保留壓在她身上的體重,與他身上傳來的鐵鏽味,思忖著在過十秒就要把他一腳踹開。





-Fin-





  一個自殺患者與(姑且算是)正常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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