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1日 星期日

【300壯士×薛雅】噩夢如影隨形《下》


08.

  當雅特米西亞再度見到皇后時,已經又是隔了兩周後的事了。

  波斯帝國的現任皇后瓦市提是個令人屏息的美人。
  年齡與薛西斯差不多大,外貌卻與妙齡少女無異。長長的飾針固定住髮髻,將她的黑色長髮盤起。髮髻本身是純金打造,上面裝飾著羽毛與墜飾,襯上禮服,她看起來高雅、高貴,且端莊。與以魔性之女著名的雅特米西亞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她的睫毛濃密而細長,闔上眼簾時,顯得十分嬌弱;用那對眼角略微下垂的黑色眼眸凝視著他人時,總是令那人感到一陣恍惚。先不論皇后本身的背景,若不是有這般美貌,想來有著喜歡收藏珍奇異物與美麗物品癖好的薛西斯也不會留她在身側。
  儘管總被旁人所恭維,雅特米西亞對於自己的外貌並沒有概念,但若是有人將她與瓦市提皇后的美貌相提並論,雅特米西亞甚至會感到疑惑吧。她並不具備著一般女性,或者該說一般常人該有的審美觀,饒是如此,卻依舊在與皇后初次見面的當下,便理解到了皇后傳聞的美麗並非空穴來風。

  然而薛西斯並未因此迷戀著她。就如同他在初次見面時,並未被雅特米西亞的美貌所迷惑一樣──薛西斯儘管算不上閱人無數,見過稱之為傾國傾城的美人也無以計算,對他而言,美麗並不構成足以讓他停留視線的原因。
  他會迎娶瓦市提,是因為身分相應,皇后的血統也是皇族成員──在這個時代近親通婚並非罕見──以及在某段時間裡,他確實稱得上是喜愛她的。直至某個事件發生後,皇后才可說是幾乎被打入冷宮。

  一開始雅特米西亞並不在宴會的出席名單上,實際上在宴會的前半段,她也並未出席。
  宴會場內聚集著達官貴族。薛西斯若無其事地命眾人飲酒作樂,名目是為了接下來的埃及鎮壓所祈福,這並非神王平日的風格,在場的人也不敢置喙。薛西斯的身側的位置坐著皇后,兩人並未交談,薛西斯平常也不喜歡妃子在未經他允許前便開口。
  宴會的氣氛依舊緊繃。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個月來皇宮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幾個人偷偷斜眼瞄著皇后,有些人則是連往那個方向望都不敢。
  本該如坐針氈的皇后未置一詞,臉上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眼前的食物幾乎未動分毫。

  在場還有一個人比起皇后得到更多的注目──宰相。
  本該被囚禁的宰相,於今天被從大牢裡放了出來,薛西斯命人將他放出來後,護送過來宴席。而被囚禁數周的宰相似乎未遭刑求,然而,外觀看起來精神狀態並不理想,他從頭到尾都低垂著首,沒有將頭抬起來過。

  皇后與宰相手上能動輒的部隊在這幾天不是遭到了收押──就是遭到處決。
  在場的人都知情。沒有一個人敢提起。
  當事者的兩人,一個是面無表情地端坐在原地,另一個則是將頭壓得低低的。
  稍微和宰相與皇后有點交情的官員比起他們兩人更顯得侷促不安。因為倘若是與皇后和宰相有關係的便會遭到肅清,那麼他們至今為止仍是活到現在的理由是什麼?
  而雅特米西亞麾下的將領也因為好幾周沒有接到統帥的指令而顯得坐立不安。
  摻雜著恐懼與混亂──以及因此反而更加肅靜、更加秩序的詭譎氛圍,如同沉甸甸的壓迫感,化作地獄魍魎的輕聲低喃圍繞在眾人周圍。

  薛西斯似乎十分滿意他給予眾人的恐懼。
  他享受著被猜忌、不安、畏懼氛圍包圍的感覺,一面將這份感受隨著酒一起吞入腹。
  神王依舊抬高下顎,傲慢地俯瞰他的子民。

  這樣的靜謐持續好一段時間後,作為殺意、凶暴、殘忍化身的雅特米西亞在這段間隙闖了進來。

  她就如同黑色熔岩的漩渦,走過的每一步腳印,都殘留著高熱的焦油。就是只是腳印的痕跡、就僅是她走過的痕跡──也會腐蝕大地、侵蝕地表。
  她是自噩夢與災厄的塑造而生。
  她不是地獄的子民,而是操縱地獄之人。


  ──地獄萬物都將隨她而來。


  雅特米西亞侵入至宴席腹地,宴會內部開始騷動起來,她不顧周遭人們的視線,一路穿過那些聚集的目光,來到薛西斯王座跟前。
  她停下腳步,接著才開始環顧周遭。
  雅特米西亞先是望向她手下的將領、與她有交情的官員、宰相那一派的官員──最後將目光在宰相身上多停留了兩秒後,才望向皇后。
  她扭曲的嘴角泛出些微的笑意。
  與宰相不同,瓦市提沒有迴避她的視線,而是與雅特米西亞的筆直注視相接,她回望雅特米西亞,表面上全無動搖。

  雅特米西亞與皇后以視線交鋒對峙許久,最終才將目光放到薛西斯身上。她壓低身體,禮貌性地鞠了躬。
  她說:「吾王。」
  薛西斯沒有對雅特米西亞在宴會上釋出的殺意作任何表示。

  雅特米西亞沒有向皇后行禮。
  這就是她的答案。

  而薛西斯──神王──對雅特米西亞的寵溺,幾乎已經讓她到了無法無天的境界。
  想必在場的部分人士是這麼解讀的。
  想必薛西斯也沒有打算顛覆這項認知吧。
  雅特米西亞是暴戾的化身,殺意的集合體。
  只要仍是以這一點為前提,薛西斯就會持續利用著她。
  如同雅特米西亞利用著他般──他也利用她鞏固自己渴望的無上權力。

  雅特米西亞帶給眾人的恐懼並非虛名,也非憑空而來,她快步行走時所翻捲起的黑色長裙帶來了染血浪潮,踏過屍山血海,將軟綿綿的肉踩成一攤攤的肉泥,隨著拖行的步伐,將碎肉拉成一條條黑褐色的血跡。從沙灘一路延伸到內地。
  屍體沿著海岸線整齊排列,形成一道血肉築成的防波堤。

  當萬物都必須仰視雅特米西亞時──他們同樣也會看見她向神王屈膝的畫面。

  薛西斯是──打著這個如意算盤嗎?

  雅特米西亞佇立於王座階梯底端,將那份恐懼帶給在場的所有人。
  她美豔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殘忍的、深刻的笑容。
  雅特米西亞瞻望著階梯盡頭,對波斯帝國那位高貴的皇后說:
  「您的頭髮,真是美麗呢──」

  雅特米西亞身上的傷口儘管歷時幾日,血肉已經逐漸癒合,但距離痊癒仍需要數月的時間,外表裸露出的肌膚上仍然裹覆著重重的包紮。任是旁人都看得出來海軍統帥曾經遭受什麼樣的對待,也知道是誰幹的。
  雅特米西亞沒有移開凝視皇后的目光,一邊踏上延伸至王座的階梯。






09.

  等到雅特米西亞逼近到一個程度時,瓦市提皇后才第一次開口了:
  「……我的國王?」
  不細神凝聽,不會發現她的語尾的顫抖音節。
  像是感到困惑。
  也像是在哀求薛西斯似的。
  但瓦市提鎮定的美麗臉龐上,勉力自恃,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動搖。
  薛西斯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語地啜飲著手中的酒,僅以眼角餘光斜視著他身邊的兩個女人:他高貴的皇后、他寵愛的將軍。

  他看見雅特米西亞在眾目睽睽之下,爬上了皇后的座位──就如同以往她總是旁若無人地爬上薛西斯的王座一般──她跨坐在皇后身上,接著捧起了瓦市提的臉龐。
  瓦市提第一次──浮現了明顯的表情變化,她面露明顯的不悅,高傲的皇后一把揮開了雅特米西亞的手。
  雅特米西亞並不感到挫折。這次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伸出了右手,托起瓦市提的後腦勺後,俯下身吻了皇后的唇瓣。她嗅到了高貴皇后身上的香液,她永遠不使用的那些美容潤身的香料。

  「這樣,我就玷汙了皇后了。」雅特米西亞在瓦市提耳邊輕聲說。
  瓦市提似乎覺得受辱,她比起薛西斯後宮裡的任何妃子都還要勇於捍衛自己的尊嚴,這點從前年的宮內盛筵中可探知。
  她舉起右手,想給雅特米西亞一巴掌,但雅特米西亞見狀立刻用左手按住。纖細嬌柔的瓦市提哪能與雅特米西亞的力氣相比,她很快就被雅特米西亞牢牢壓制在座位上。

  筵席中沒有人敢再歡笑。
  沒有人敢再大聲交談、暢飲暢談。
  在這場發展詭異的宴會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皇后的頭髮真是美麗呢。」雅特米西亞又重複一次。
  雅特米西亞用剩餘的右手,擅自解開皇后的髮飾,瓦市提的黑色長髮一口氣落了下來,披散在肩膀與胸前。她以指作梳,撫摸著瓦市提的頭髮。
  雅特米西亞捧起一束皇后柔順的黑髮,「拿來做成衣服應該很好看吧。」
  「……大膽。」
  瓦市提再也懶得掩飾她的厭惡之情。
  「還真不知道是誰先冒犯誰呢,我的皇后。」雅特米西亞惡狠狠地說。

  「──陛下。」瓦市提別開臉,直接向薛西斯第二度搭話:
  「您如果要處置我,或摘掉我的后冠,直接下令便是。用不著用這個女人來羞辱我。」
  薛西斯將口中的食物咀嚼完畢,吞入腹後才慢條斯理地回答:
  「那麼我賦予雅特米西亞處置妳的權力。瓦市提。」

  「若是她赦免妳,那便如同我伸出金杖,如同我赦免妳。」

  瓦市提在聽聞薛西斯說出那段話的瞬間──臉上也再度失去了可稱之為表情的表情。
  她從那刻起,便知悉了自己的下場。
  可預見、也可被預見。

  瓦市提的姿態嬌柔,容貌嬌豔、惹人憐愛,以往總被薛西斯視為高貴的珍稀品般呵護珍藏,但最終,在前年的筵席上,她也再次體認到了自己不過就是個較為珍貴的金銀器皿罷了。她──始終只是薛西斯手中的收藏品之一。
  不光是她,那些珍奇異獸、堆疊整座皇宮的金銀珠寶、能夠讓神王誇耀他帝國的豪華富裕與顯赫榮耀的物品,與薛西斯後宮內的妃嬪都是,全都是神王底下,因為一時興起蒐集得來的、也可以因為喜好隨意棄置的東西。

  這點雅特米西亞也了然於胸吧。
  而以前當瓦市提與雅特米西亞第一次打照面時,她從此便無法釋懷。
  ──為什麼雅特米西亞沒有那份自覺呢?
  她這麼想著。

  ──為何雅特米西亞,並不覺得自己會遭到捨棄呢?

  明明雅特米西亞也僅僅只是薛西斯的一隻寵物。
  就只是聽命於薛西斯的一條狗。
  若是沒有薛西斯親自去營救、便會就這樣慘死在那座大牢裡的一個女人。

  瓦市提想起那年薛西斯設宴款待他所有的公卿朝臣、波斯與瑪待的將官與各省的賢達與總督,接連六個月,一百八十個日子裡,用盛宴與款待向他的朝臣誇耀著在他治理之下帝國的富裕繁榮。這些日子過了之後,神王又再度在宮內的御苑開設筵席,這次歡宴穌撒禁城的全體人民,讓他們不分尊卑皆可前來參加。
  庭院內各處裝飾著紫紅色的壁氈,上面繫著純白色與朱紅色的彩帶,懸掛在白色大理石柱的銀環子上。在以碧玉、白玉、珍珠與黃金舖砌的地面上,擺設了金銀製的床榻。周圍的柱子上刻著精細的雕紋,自下環繞至上,白色大理石柱子的頂端與底座上,也鑲上了金。
  所有的杯皿都由金銀所打造,大小俱全,無時無刻都將杯皿承上滿滿的美酒。王命令宮內僕役善加款待每一名賓客。
  直至第七日,薛西斯在一時的酒精催發效應下,命默胡曼、彼次達、哈波納、彼革達、阿巴革達、則塔爾與加爾加斯這七名宦官,到皇后的寢宮內去召喚瓦市提前來。
  王要她戴上后冠,來到百姓與朝臣面前,讓他們瞻望她的美麗。

  那個充其量,不過是炫耀吧。
  瓦市提平靜、也愕然地聽著宦官傳喚著王命。
  ──就像在炫耀列舉收藏品之舉,薛西斯也要求讓瓦市提去展示自己。
  薛西斯並不特別尊重瓦市提,儘管他寵愛過她。

  瓦市提在那一天便徹底理解了。
  理解了自己是怎樣的存在。
  也體悟到何人掌控著她的所有權。
  她明白她身上繫著的頸圈鎖鏈──伸向何方。
  戴著后冠的高貴皇后,於薛西斯眼中不過是個相較之下較為珍貴的珍藏品,不存在一絲一毫的特殊性可言。

  瓦市提對薛西斯的召喚不由得感到厭惡,斷然拒絕了王命。
  她選擇維護自己的尊嚴,也招來神王的勃然大怒。
  那日往後,她幾乎未曾受到召見,也再也沒見過薛西斯。直到數月前薛西斯與雅特米西亞大吵一架後,皇后才破例被召見幾回。但薛西斯望她的眼神已經不如以前,她再也看不見神王以往注視她的模樣。
  她知道薛西斯對她已經逐漸失去了興趣。

  隨後瓦市提輕蔑地笑了。
  她在知道自己會遭逢何種下場後──便釋懷了;她在深刻體會到某種事物的本質後──原先緊繃的身體便鬆懈了。
  以往瓦市提仍受寵幸時與薛西斯共處一室,曾因為雅特米西亞的臨時請求召見而被打斷,不光如此,薛西斯還為了召見雅特米西亞,命令宦官先行護送皇后回宮。瓦市提的確是從那時開始便視雅特米西亞為芒刺。再者無關她本人的喜好,她也認為雅特米西亞是宮中的隱患。
  但薛西斯卻寵溺著這樣的隱患,甚至程度更甚於她。

  她知道雅特米西亞在薛西斯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普天之下,再無他人能介入那兩人之間。

  所以在瓦市提聽到薛西斯與雅特米西亞的不合時──究竟是懷著什麼心情才去履行她的那份心計呢?她並非痛恨雅特米西亞,但確實厭惡雅特米西亞進入她自己的視野中。
  而確實也因為與雅特米西亞的爭吵,讓薛西斯轉而去尋求其他女人的慰藉。
  瓦市提皇后在王上第一次再度召見她的那刻,便下定決心去喚來了前些日子一直意圖攏絡的宰相。
  她已經遺忘那時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唯有當下衍伸的那份執著於她心中殘留了下來,作為支撐她在之後陷害雅特米西亞的動力,瓦市提兌現了她對宰相的承諾。她知道宰相的野心與他一心想要擺脫雅特米西亞控制的意志,於是幾乎全權由他處理設局。

  在雅特米西亞實施對她的處置前,這次輪到瓦市提皇后露出冰冷的笑容,她毫不畏懼雅特米西亞噬人的注視,反而睥睨著雅特米西亞,隨後在她耳邊落下她的箴言:
  「……就是妳,總有一天也會被他拋棄的。」

  那句話極其細微,稍不注意便會隨著空氣飄散而去。
  但皇后確實是如此訴說的。
  ──總有一天他會對妳感到厭煩。
  ──有朝一日,當妳在他眼中並沒有那份價值之後,
  ──或有其他的存在勝於妳的價值之時。
  ──妳憑什麼,覺得自己不會遭到捨棄呢?
  神王總是會──輕易地對他的收藏品感到厭倦。
  即使不會丟棄,也會倦怠。

  瓦市提最後又望了神王一眼。


  然後雅特米西亞割下了瓦市提的頭顱。





10.

  肅殺的靜謐。
  沒有更好的詞藻能夠形容此刻的場面。

  而雅特米西亞捧著瓦市提頭顱的畫面──能夠稱之為美麗嗎?
  也足以令旁人感到迷惑。
  或者像是被戲弄、誘惑了一般。

  在宴席上帶來了混亂與混沌的雅特米西亞,卻塑造出了趨近葬禮上默哀之人的沉默與死寂。
  沒有哀悼。
  沒有默哀。
  她一面留神凝聽周遭的黑暗,一面不動聲色地用皇后身上的華美衣裳擦拭她被弄髒的劍,再將之收回鞘內。

  皇后的血濺到了她身上,雅特米西亞放任皇后的顏色在自己的衣物上薰染著。皇后的身體在座椅上頹然傾倒,她舉起瓦市提的頭顱,再度溫柔地親吻了皇后的唇後,卻像是突然沒有了興致,將那首級置於瓦市提的大腿上,起身離去。留下一幅詭異的畫面。
  薛西斯從頭到尾猶如置身事外,處之泰然地觀望著那兩名女人的互動。
  到雅特米西亞割下皇后的首級為止,神王都沒有顯露特別的情緒波動。

  雅特米西亞接著發現腰側的傷口裂開了。薛西斯這兩周都禁止她下床鋪,為的就是防止這種情形,以雅特米西亞的身體狀況理應要在床上靜養數月直至痊癒。而以這兩周的狀況,若不是薛西斯親自在床鋪身側侷限她的行動,雅特米西亞怕是不出三日便會跳下床,消失得無影無蹤。
  血液從裂開的傷口中汩汩流出,她將那當作是皇后濺到她身上的血,沒有多加處置。
  薛西斯知道的話,會動怒嗎?雅特米西亞不動聲色地掩飾著。

  「──雅特米西亞,過來。」
  雅特米西亞本來打算走下台階,進入百官的席次當中,但薛西斯在那之前阻止了她。
  薛西斯朝她伸出了手。
  雅特米西亞回頭凝視著薛西斯,沒有猶豫太久,便改變前進路線,如他所願來到他身邊。
  她覆上了薛西斯的手,
  薛西斯將她拉入自己懷裡。

  讓底下的朝臣瞻仰著他們的王與他們的將軍。
  讓他們見識任意在宮中擺弄權術之人的下場。
  他們首次將彼此的關係暴露在陽光下。

  雅特米西亞先將手上沾染的血擦拭乾淨後,才用雙手攬住一把抱起她的神王。她從不讓其他女人的血玷汙他,她向來只用自己的血弄髒薛西斯。
  待雅特米西亞坐穩於他的大腿上後,薛西斯低頭親吻了她的臉頰。

  接著薛西斯命令宰相抬起頭來。
  宰相抬起頭,看見神王與魔女雙雙凝視著他。
  他從王的眼中,看不見慈悲。
  看不見寬容,也不存在寬恕。
  沒有憤怒。
  沒有悲憫。
  沒有仁慈。
  神王的視線──極其冰冷。
  在這樣的視線注視之下,宰相知道他一定會死。
  他深知薛西斯的性格,也知悉雅特米西亞的暴戾。
  他非死不可,
  而且肯定會是極度悽慘地死去。

  神要他死──他就該去死。

  魔女在王的身側露出惡質的微笑,靜靜地觀望這一幕。

  「……王啊。」
  事已至此,宰相的面容上已經沒有了恐懼。他比任何人都還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但在此刻,他在兩周的監禁過後,雖然並非是完全從徬徨恐懼中解放出來──心境卻又抵達了另一個境界。
  他呼喚著,以謙卑的嗓音,呼喚著他的王。
  「我的王啊……您神聖無邊,您超凡入聖,人人都當該景仰您、膜拜您、侍奉您。於今於此,請再聽從卑微的下職一言。請聽聽卑微的、可悲的下職的話吧。」
  「說吧。」

  聽到薛西斯這麼說,宰相又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或許是又再度想到了自己的死期而悲從中來;又或許是凝視著神王的眼睛之後,此刻又被另一種龐大的情緒給吞沒了也說不一定。
  他連說話時也顫抖著:「卑職或許欺騙了您,與皇后陛下一樣同罪,在您的眼皮底下欺瞞了、誆騙了您。可是唯有一點是不會改變的……陛下────」
  頃刻間,宰相停止了顫抖。
  他伸出了手,直指前方。
  「……卑職絕對不是您的敵人。」
  他說。
  「卑職與皇后陛下,即便欺騙了您,也絕對不是您的敵人。」
  他這麼說。


  「……那個女人,才是您的敵人。」


  宰相的手指著的方向是──雅特米西亞。
  他指控著她。
  控訴著她。
  「她欺騙了、利用了您。那個、那個魔女──」

  「她即便服從著您──也絕對不是真正站在您的那一邊。」

  薛西斯伸手制止想要插嘴的雅特米西亞。
  他輕輕地將手放在雅特米西亞的嘴唇上,示意她禁聲。

  薛西斯平靜地笑了。



  「……我知道。」





11.

  而後薛西斯懶得再理會宰相的反應。他別開視線,轉而向難得安分地依偎在自己身側的雅特米西亞詢問:
  「妳有特別喜歡哪個部位嗎?」
  「那個傢伙的?」她瞅了匍匐在地的宰相一眼。
  「對。」
  她沉吟了一會,「……眼睛吧。眼睛還不錯。」
  「那就是眼睛了。」
  這麼說著的同時,薛西斯喚來在一旁待命的僕役。

  「──留下眼睛。」
  神王這樣下了命令:
  「除了眼睛,其他的部位全部依序毀壞。」
  僕役們立即應諾。
  神王的僕人們──終究是為了取悅神王而生的。
  「會覺得用餐時不想看這個嗎?」
  沒有人敢回應。
  唯有雅特米西亞說:「不,挺下飯的。」

  命令只有一道。

  ──除了眼睛,其他的部位全部依序毀壞。
  ──只留下眼睛。
  ──只有眼睛。

  讓他看著自己的死期。
  讓他觀賞著自己是如何而死而死去。

  喉嚨就刺啞。
  耳朵就割掉。
  鼻子也削掉。
  拔下所有指甲。
  手指依序剁掉。
  再將整條手臂砍除。
  腳趾比照辦理。
  將膝蓋骨敲碎。
  膝蓋以下也去除。
  將生殖器割除。
  將外衣扒光。
  外皮也不能留下。
  表層的皮膚一層一層割開。
  剝下外殼。
  底下是肉。
  再底層是內臟。
  隨後是內臟。
  最後是內臟。
  先在下腹部開一刀。
  拉出腸子。
  挖出脊椎兩側的腎臟。
  兩邊都要挖出。
  向上延伸。
  將肋骨一根根折斷。
  割破胃袋。
  毀壞肝臟。
  肺臟也不放過。
  留下心臟。
  挖出心臟。
  完整的心臟。
  不完整的心臟。
  將心臟──獻給王。

  到最後作為行刑者的僕從們渾身鮮血淋漓,雙手都是人類的體液與血液,那畫面比起行刑,更像是屠宰場面;而比起屠宰場面,又更像是食人畫面。他們從早就斷氣的宰相身上掏出了被強硬挖掘出來的血淋淋心臟、勉強可辨別的心臟──神王只是興味索然地瞥了一眼,便擺擺手,示意別再讓他看到了。於是那雙手捧著心臟的僕役將宰相的心徒手捏碎了。在他手上只留下看不出形狀的,軟爛的肉泥。
  模樣狀似沒有處理完善的絞肉。
  宰相的心。
  雅特米西亞在上方觀望這一幕,心想著要不要吩咐下人,讓他將那塊內臟分食給在場的眾人餵食,後來想想又作罷。因為薛西斯看起來已經完全對宰相的下場失去了興趣。

  另一位下人手上則捧著兩顆混濁的眼球。
  他來到王做階梯的底端,跪了下來,恭敬地舉起雙手,呈上那兩顆眼珠子。
  薛西斯示意讓服侍他飲食的另一名宦官將他拿上來。宦官於是拿出赤紅色的布,將那眼球放在上面,彎低身子,走上王座。他獻上了眼球。
  薛西斯說:「送妳。」

  薛西斯見那失去人類身形的一團肉塊似乎還至少留下最中心的枝幹,於是要下人將那團肉拖出去,架起刑架,將它懸掛在刑架上。以示欺君之罪的懲處。
  對於皇后,薛西斯則沒有那份羞辱她遺體的心思。他原先想將皇后下葬,但雅特米西亞卻向他央求頭顱,思考過後只好只下葬瓦市提的身體,首級則任憑雅特米西亞處置。
  「妳到底要拿那顆頭幹嘛?」
  「衣服。」雅特米西亞簡短答道:「她的頭髮很漂亮。」
  「……還真的要做衣服啊。」最終薛西斯沒再追問下去。

  雅特米西亞與神王親吻的畫面深深烙印在底下的公卿朝臣眼裡。
  薛西斯原先摟抱著雅特米西腰際的手移到了她的後腦勺,他托起她的頭部,深深地吻了她。

  那就如同儀式一般,但卻非儀式。
  如同加冕,卻也並非加冕。
  雅特米西亞的定位──由薛西斯來決定其價值。
  雅特米西亞想殺誰──她就可以殺。
  就是當今皇后──雅特米西亞也可手刃之。
  就是與她為敵的宰相──王也送上了他的眼球。
  雅特米西亞的地位由薛西斯來決定其價值。

  薛西斯沒有要求眾人不可忤逆雅特米西亞,卻允許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割下瓦市提皇后的頭顱。他沒有加冕,卻賦予她凌駕於地位之上的特權。
  那究竟是出自何等的寵愛?
  是出自於何種心計?
  宰相的話語,薛西斯是心知肚明的。
  他怎麼可能不瞭解?

  沒有人能夠比他更熟稔雅特米西亞的詛咒。

  薛西斯吻至她的頸際時,才察覺雅特米西亞的體溫異常的高。
  她發燒了。
  接著當他發現從雅特米西亞腰部滲出的液體是什麼後,他默不作聲地凝視著被染紅的手掌好一段時間。
  「……妳知道我會生氣的吧?」
  「我有猜。」
  「這一個月妳休想下床鋪了。」

  他又再度玩弄起她的手指,然後發現指甲已經漸漸長出來了。





12.

  當雅特米西亞的身體逐漸痊癒時,薛西斯提起宰相的選任,雅特米西亞說「阿爾達班還不錯」。薛西斯思考了一下也應允了。但提及后冠的處置方式,雅特米西亞卻一口回絕。
  「當你的皇后?」
  她斷然拒絕這項愚蠢的提議。

  「……妳不願意?」薛西斯看起來有些被她激怒了。
  「你休想把我關在寢宮裡,讓我張開大腿整天幹那種事情。」
  「才不是整天。」他厭煩地說。
  他不是最近才發現,和雅特米西亞的對話偶爾會永遠像鬼打牆一般難有交集。

  「──去找一個新的皇后吧。」她說。
  雅特米西亞將頭別到另一邊去,在床鋪上卷起身子,避開壓在上方薛西斯的懾人視線。
  「最好找一個頭髮沒那麼漂亮的,不然我會忍不住再將她的頭割下來。」
  「誰准妳隨便割我皇后的頭顱的。」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薛西斯。」
  雅特米西亞終於願意直視薛西斯的眼睛,她認真地、慎重地凝視著她的王,靜靜地說:
  「皇后和將軍的職責終究不同的,不是嗎?」

  「皇后──或作為你的妃子──那麼我的職責將會變成無時無刻都必須為你張開大腿,產下子嗣。我必須取悅你、讓你歡愉。」
  雅特米西亞想起最終成為她衣裳材料之一的瓦市提。她想起她的面容、與她臨終的話語,她的遺言沒有束縛住雅特米西亞,因為就如同薛西斯在昔日的很久以前就知悉雅特米西亞是怎樣的存在,她也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認清薛西斯的為人。

  「我並非不願意取悅你,我的神王。」雅特米西亞輕聲說,
  「可是……這種程度的事,你很快就會對我厭煩的。」
  無須瓦市提警告她,她早已明白。
  她心知肚明。
  理解到了──令人生厭的地步。
  「可是,若是作為將軍,為你馳騁沙場,為你攻城掠地──」
  想望著那個畫面。
  那光景就能實踐。


  「──我為你獻上的首級,你肯定不會感到厭煩。」


  「我為你奉上的城池──你肯定不會覺得多餘。」


  雅特米西亞說。
  雅特米西亞說。
  雅特米西亞這麼說。

  「我會盡我所能地滿足你的,以別種身分,我的神王。」

  生孩子就免了。她低聲說。
  神王硬是翻過她的身體,用行動回應她的放肆。抵進她的蓓蕾時,雅特米西亞發出了不像她的雜音。
  她要是太過安分,反而會令薛西斯倍感不自在──而雅特米西亞也回應了他的期待。
  她總是樂於將她的王壓在身下。

  由不得旁人置喙。
  容不得絲毫間隙立足於他們之間。
  墮入深淵而無以復出。

  雅特米西亞從不作夢,她也不會將此視之為噩夢。
  她知道薛西斯是什麼樣的人,薛西斯也熟稔雅特米西亞是怎樣的女人。
  正因如此,雅特米西亞當年才選擇了薛西斯。
  正因如此,薛西斯才容許雅特米西亞陪伴在他身邊。

  那個東西太過壓抑、放縱、敗壞與惡劣。
  腐敗到無以復加。
  無怪乎瓦市提感到厭惡。

  那種東西──絕對不能夠稱之為愛。

  她知道無論是她在宮中行走時、在外征戰時,那個東西都不會放過她,那道視線都不會放棄追隨她。
  她知道她終其一生都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她能夠聯想到遭受炙熱烈焰焚燒的痛楚與快感。
  她能夠感覺到某道蘊藏著深沉慾望的熾熱目光如影隨形。



  ──她知道薛西斯在注視著她。





-Fin-





  因為電影是竄改過的歷史,我想我同人也不需要太拘泥,也跟著亂改了。
  這裡來提一下裡面出現過的人名:
  阿爾達班是薛西斯晚年時暗殺薛西斯的宰相,薛西斯死後他扶植阿爾塔薛西斯上位。
  瓦市提是聖經出現過的薛西斯的某一任皇后,因為拒絕薛西斯酒醉下的命令而被廢后逐出宮廷,當然沒死啦,但是我把她弄死了,還把她的頭髮設計成雅特米西亞在《300:Rise of an Empire》裡跟薛西斯吵架時的那身人髮衣裳(對不起)。那衣服真是超帥的不是我在說↓



  上下兩篇打得落落長兩萬多字真是始料未及。
  大概就是想闡述一下雅特米西亞和薛西斯的共犯關係。
  既是主僕、又像是家人、也是共犯。彼此利用,時而親密但實際上又很疏遠。
  由不得旁人所置喙、也不讓他人能夠介入他們兩人之間。

  ……說真的在得知歷史上的King Xerxes是真的非常寵愛Artemisia後,我覺得我好像此生都圓滿了……!



8 則留言:

  1. 雖然我沒有看過電影、雖然我對歷史一知半解,我仍為妳的小說著迷,為妳的文字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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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湘
      在沒看過作品的狀況下喜歡同人文,
      聽到這麼說真是太榮幸了(::^ω^::)
      但既然這樣,我有沒有榮幸請你去看看電影呢XDDDDD(不要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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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XDDDDD
      有機會的話會去看的,可是感覺殘忍又血腥耶?需要一點心理建設?O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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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DVD應該七月左右才會出,二輪電影大概再過兩個禮拜就會上映XD(我這邊是五月底)
      到時候請務必去看看,周遭很少人看這部片,有點缺同好XDDD

      血腥部分倒是還好,應該說血腥畫面是有,但是表現方式並不寫實XD
      我覺得血噴得很有藝術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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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噗,妳的形容詞很好玩唷!
      稍微查了一下電影資料,感覺妳寫的點跟電影著重的點不太一樣XD總覺得妳寫得點比較有趣-w-
      妳會寫到雅特米西亞死去的部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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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畢竟我寫的只是電影的衍伸XDDD!
      其實我寫的薛西斯X雅特米西亞這個CP,在電影裡著墨不多,更不用說薛西斯在第二集的戲份其實不多…他在第一集戲份多一點,第二集因為主戰場不在他那邊所以出場較少。
      不過從兩人在電影裡的互動(加上美術設定集、史料的補充),看得出來薛西斯對雅特米西亞的寵愛,以及兩人間像家人像主僕又像共犯的關係,讓我忍不住腦補了一大堆XDDDDDD!!(比起男主角X雅特米西亞,更愛關係很微妙的這一對)
      希望妳看完後,也可以跟我一起被這個CP打到←(就說了不要推坑)

      雅特米西亞的死,畢竟電影演得很明白了,我本來是沒打算多加著墨,但是正在考慮要寫新的一篇是關於薛西斯發現雅特米西亞屍體的情節…從電影院出來後就一直腦補到底薛西斯看到雅特米西亞屍體的畫面…腦補停不下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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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期待妳的新作…!!!從之前看妳寫這CP同人的時候就覺得蠻有趣的關係,而且妳的文字好棒www至於電影嘛,既然著墨不多、那不看也沒關係吧XDDDD
      好啦,等哪天心血來潮時會去看看的;目前還是讓我以「玩票性質」(?)看待這對CP嘛(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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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雖然著墨不多,但關鍵的互動戲份還是有的XD
      那你就隨意吧,我只是遇到可能感興趣的人就忍不住想推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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