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日 星期二

【進擊的巨人×里佩】無盡等待與深淵謬誤


00.

  那是場錯誤。
  她想那是場錯誤。
  這個世界是個錯誤。
  他與她的相遇也是場錯誤。
  覺得某事、覺得某人、覺得某個存在,就是種錯誤。
  覺得有哪裡出了錯,覺得光是思考錯誤此事都是場錯誤,覺得意識到錯誤本身便是個無可非議的錯誤;覺得誕生此事,延續生命此事,奉獻一切此事,奮戰此事,都是一種錯誤。

  即使「里維」的存在沒有錯誤,
  或「佩特拉」自身也屬於正確,
  也無法辯駁那無庸置疑的極大錯誤癥結。

  因為正確才擁有理由。
  而錯誤沒有理由。
  沒有任何可供,辯解的餘地──

  永遠地持續犯錯,猶如陷入了永劫的謬誤深淵,步入了無可辯駁的泥沼中,逐步被吞噬殆盡,連自身的消弭都無所自覺,連自身打從深處散發出的腐敗惡臭都毫無知覺,直至必須依賴吞食泥垢藻屑賴以為生為止,直到必須飲用由煉獄汩汩流洩而出的血液為止,直至吸吮屍水都變得毫無感受為止,直至被刑具撕裂五臟六腑都要心懷感激為止──都不能停止,都不被允許停止。
  只能永遠地錯誤、錯誤、錯誤下去──






01.

  首次察覺「錯誤」這件事,是在她親手殺死第一隻巨人的那瞬間開始。

  佩特拉先是身上漸滿了血,但隨即那些血跡也逐漸化為煙霧而蒸發散去。她想著,巨人也不過如此,人類死了之後還會留下遺骸,但巨人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她親手削下了那頭十五米巨人的後頸,確實殺死了他。

  之所以用「殺死」這種說法,是因為佩特拉或許或多或少有將對方當成對等生命體的想法,她當然不認為巨人會是等同人類的存在──雖然至少是類似的存在。是否真有其智慧,佩特拉無法妄下定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無法溝通。她和那些裸身巨大的看起來近似人類的東西──絕對無法在溝通上產生任何交集。

  ──饒是如此。

  但也是同時在這一刻,佩特拉親手終結那隻十五米級巨人的同時,她也察覺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佩特拉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一切的犧牲奉獻,全都是出自守護人類的使命感、與肩負支撐人類世界的責任感,甚至有摻雜些許自豪的成分在,這絕無虛言──她發誓要將心臟獻給全人類,佩特拉依循著這份信念一路從訓練兵起便戰鬥至今──到了今天,總算是有回收些許成果與成就的今天,卻覺得那些不對勁了。
  佩特拉依循著自身的理念、憑藉著那份「正確」的認知而戰。
  作為一個軍人,她非得手刃這些「滿是錯誤」的巨人不可。
  必須掠奪他們的生命、必須削下他們的肉塊、必須阻斷他們的去路,為了捍衛人類而奮而一戰。
  可是同時,也是同樣的道理。

  那麼巨人為何而戰?
  那麼巨人從何而戰?

  佩特拉以自身的「正確」而清除著「錯誤」。
  那麼巨人或許不也正是因為自身的「正確」而以啃食人類這些「錯誤」而活嗎──

  然而這份臆測畢竟過於跳脫現實,佩特拉馬上就中斷了這段奇異的思考。無論如何,先無論人類方與巨人方有什麼「立場與對錯」之分,她甚至無法在這些巨人身上感受到一丁點知性與智慧,就連野獸也有野獸的智慧、畜牲亦有畜牲的行動模式,但這些巨人似乎連「獸性」都不存在似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邏輯──下此定論也未免過於惹人發笑。
  但佩特拉也在轉過身去與同組隊員會合時,內心深處的確隱約地,閃過了那樣的想法。

  即便那些巨人真是如同沒有心的惡獸,沒有邏輯的異形,是毫無知性的某種生物。
  ──但倘若「法則」便是如此,
  ──假設「定律」即是如此……

  ──「此事」明明和判斷對錯與否,沒有絲毫的一丁點干係……





02.

  正確之事恆為正確只因它生便即為正確。
  正確擁有理由卻毫無道理。
  正確毫無道理卻以那份野蠻之姿來壓制暴力。
  正確自身即是道理,即是法則本身,即是定律的化身。

  所以正因為「正確」是「正確」──
  正因為「正確」永遠是「正確」──
  因為「正確」絕對是「絕對的」──


  ──所以這世界上才沒有「正確」這件事。

  ──全都是空談、空想、空轉的────屁話。


  比鬼話連篇還不如、比謊言還低賤、比悖德還要更不知羞恥、相較異端更顯異形、相較缺陷更顯劣質、相較惡行更顯罪孽深重;如同憐愛即將待宰羔羊的虛偽、如同歌頌敵人暴行那樣愚昧不堪、如同對摯愛之人加以凌虐的本末倒置、如同將螻蟻奉若上賓那般不清是非──
  既放肆又為所欲為,為之所欲為而為,盡所能之所為不可能之為而為之,蠻不講理、蠻橫、又橫行霸道──

  ──暴露在她眼下的現實殘骸碎片便是有如這等之姿。

  佩特拉窮盡一生去履行她的畢生之志,以她的性命為籌碼去將她的承諾付諸行動,她想直到最後為止,都為了那份理想而努力。
  至少她,想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倘若連她本身都不認可這份正確,那麼她至今為止的所作所為又是為了什麼呢?
  說到底,這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著明知是以錯誤為終點,卻仍然執意而向前邁進的人生呢?





03.

  第二次察覺「錯誤」的時間點──則是在佩特拉死去之後。
  佩特拉遺忘了死去那瞬間的痛苦,唯有「死亡」本身殘留了下來。

  ──兵長呢?
  ──兵長會沒事嗎?

  佩特拉直到死後,仍然如此憂心忡忡地。
  接著她看見他了。
  她看見他出現在視野的上空,佇立於一根枝幹上。
  她看見他看著她。
  他默然、也漠然地凝視著她。

  佩特拉的屍體也回望著里維。

  佩特拉的屍體想著,死是這麼一回事嗎?
  她生前一直扮演著「活的佩特拉」的職責,所以死後也要繼續扮演「死去的佩特拉」的職責?佩特拉生前必須操作著立體機動裝置、揮下刀刃挖出巨人的血肉、在回到牆內後處理公文、到辦公室去給兵長送茶;而佩特拉的屍體則是必須做好屍體的本分:像屍體那樣不能動彈、像屍體那樣無法溝通、像屍體那樣無從表達情感、像屍體那樣毫無感觸、像屍體那樣失去一切的生命氣息、像屍體那樣腐敗發臭、像屍體那樣任蛆蟲啃食。
  佩特拉從未死過,當然事先無從得知。
  是只有自己變成了這樣呢?還是君達、艾魯多、歐魯等人亦如是?
  如今佩特拉只是變成了「佩特拉的屍體」。

  接著過了一段時間,也不知捕捉女巨人與奪回艾連的行動是否告捷──佩特拉感覺──或許用「感覺」這個詞很奇怪,作為一個稱職的屍體,她理應失去了所有知覺、視覺、聽覺與嗅覺,但她仍然就是「知道」──總之她就是知道了,她的屍體,被一團布包裹起來、遮蔽了視野,並被輕而易舉地抬了起來,然後和其他屍體一起集中在一個空地上。
  佩特拉的屍體接著又想,果然沒有了知覺。她即便能「看」,也絕不是憑藉著自己的視力,眼球的機能在她死去那刻便已停止,但卻又能夠「看得見」又是為何?難道是黏附在屍體身上的靈魂嗎?她只是還死活憑依著肉體上不肯離開?

  不是的。
  畢竟佩特拉理應連「不想離開」那份心情都消逝無蹤了。
  那畢竟是屬於生者的任性。而非她的。

  似乎有人在她的身側蹲了下來,並取走了她衣服上的某塊布料。
  但佩特拉不知道是誰。

  接著她感覺到了晃動,是屬於在馬車上才會感受到的顛簸感,佩特拉的屍體知道了自己正在被運送的途中,她對於能否回到城牆內不特別期待,也毫無抗拒;生前擁有的情感似乎逐一喪失了,但佩特拉的屍體連「可惜」或「奇怪」都一無所感了。
  說到底,屍體保有意識算是正常的嗎?但她當然不可能從活人身上或其他屍體得到解答。佩特拉的屍體無法開口,無法表達,只是意識與思考「一直存在著」。

  若說有唯一僅存的一點意志,那便是她至今仍深切地關懷著里維的這一點。

  所以佩特拉的屍體覺得這樣也好,就這樣與里維一同回到牆內──儘管是以屍體的身分,她也不該擁有怨言了。
  但佩特拉的屍體僅存的這麼一丁點希冀也迎來了背叛。
  她親耳聽見她的摯愛之人說的。
  他說,「把屍體扔了」。

  里維的一字一句非常清晰:「把屍體──扔了。」

  佩特拉不覺得受到了背叛。
  她覺得必要時進行捨棄,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正確的事。
  在她的認知裡,比起自身,里維兵長的行為舉止才是屬於正確的那一邊──

  所以佩特拉的屍體欣然接受了。
  雖然最終的結果也無關她的意願與否,畢竟被作為棄子而捨棄此事──也不是由她這具沒有表達自我能力的屍體所能干涉的。
  然而在隨著失速的急速墮落下──纏繞在她身上的布條解開了一小部分,佩特拉的臉龐裸露了出來,她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個人。

  只有那麼一瞬間。
  甚至無暇看清他的表情。
  但她確實和他對上了眼──但里維肯定沒有「對視」的認知吧。
  畢竟他最後也只會認為,他是單方面地注視著佩特拉的屍體,望著佩特拉永遠地離他遠去。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這便是第二次的謬誤認知
  她為什麼,非得,這樣子,在這裡,以這種姿態──
  以這樣的姿態──離他遠去不可呢?





04.

  死後第一天。

  身體開始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她的血液早就停止了流動,但卻開始排血,血從躺臥的身側下部傷口緩緩排出,直到凝固為止,但排血作用早在她死後四個小時內便停止了──以及長達十二個小時的死後僵硬,自頭部向下半身退去,她的屍體再度柔軟地攤成一地。
  起先是腹部隆起,腸道因內含細菌而產生腐敗氣體,開始膨脹;皮膚表面上開始產生綠色斑塊與水泡,水泡內積滿了惡臭的液體。接著她的口鼻流出了血水。
  屍體腐敗的速度比想像中來得快。

  此時她的屍體早就先由蟻蠅啃食、攪弄過一翻了。

  ──真是,出乎意料地無趣啊。
  ──「作為屍體」這件事情。

  佩特拉的屍體終究也只是具普通的屍體,沒有做過任何防腐處理,是故也只能任由這樣子持續惡化、醜陋地變質下去──
  佩特拉在蠅蟲於眼睛部位產卵時忍不住想,與其讓這副醜陋的臭皮囊模樣給兵長看見,不如自己就真的在這荒野中緩慢腐化來得好呢。

  她感到非常無趣。
  無聊至極。
  無聊至死。
  儘管她的確死了。





05.

  死後第二天。

  巨人對人類的屍體完全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的意思等同於,沒有放在眼裡,完全沒有被納入視野中。換言之,並不存在;或幾乎等同於不存在。
  佩特拉的屍體之於巨人的世界裡,跟路邊的石子沒有兩樣,大概比起背景──還要再更薄弱一點吧。
  佩特拉.拉爾也不過如此。
  她也不過爾爾。
  獵殺巨人的菁英班──也只是就這種程度。

  所以巨人不把那樣的她放在眼裡。
  所以巨人不把她當人類看待。
  所以巨人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
  所以巨人無視了她。
  所以巨人就像蹂躪雜草那樣自然地踐踏了她,像無視空氣那樣自然地踐踏了她,不是為了玩弄,不是為了殺害,也不是為了進食,沒有任何理由──就如同人類在行走時無意中踩扁一支幼苗,他既不會感到愧疚、也不會興起任何感觸,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甚至連那株幼苗的存在都不會發現──就像是那種感覺。
  總之她連那巨人的模樣都沒看清,左半邊的身體便被壓爛成一片了。

  ──巨人對人類的屍體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是經過而已。
  在那隻巨人的漫長徘徊當中──曾經輾過的小石子而已。

  「……」
  剩下右半側的、腐爛的佩特拉屍體,今天依舊沉默不語著。





06.

  死後第五天。
  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但想必應該連基本的形體都面目全非了吧。假如還勉強看得出來她曾經是人類便已稱得上萬幸。但佩特拉的屍體什麼也不奢求。

  首先,來思考吧。
  思考「思考」這回事吧。
  意識與前意識與潛意識。
  佩特拉的心智──之所以能維持至此,並不是憑藉著所謂的意志吧。所謂意志,是可以隨心所欲的東西,容易生成,反之,也會輕而易舉的潰散。
  無論如何,人類都尚且需要意識來衡定意念與意志,謂之心理,是由許多不穩定的因素與安定的結構──融合著近乎強迫的連貫性將之契合的。意識是心理的,潛意識則是屬於類心理,前意識又介於兩者之間。而如今佩特拉保持著意識,表示她仍然擁有心嗎?知覺本身即是答案,她理應清楚的。

  她正在思考這件事。
  她保有意識這件事。
  與佩特拉死去這件事實──產生了矛盾。

  「心」。
  所謂的心啊。


  是死人──也配擁有的東西嗎?


  這是第三個錯誤。





07.

  死後第十天。

  可是即使知道錯誤又如何?
  即便知曉的錯誤的存在、明白錯誤來自何方、理解錯誤為何,也無法改變,更無法更正與修改。生物的出生倘若伴隨著缺陷,大抵也正是類似的情況,不是本質上產生了缺陷,而是缺陷即是本質的自身。
  那麼,她必須接受嗎?
  佩特拉的屍體──必須接受這樣的自己嗎?

  她,便是「如此」。
  並非生來如此──卻已定型為如此。
  她寧可生來便是場噩夢,生來便是場災厄,如果她打從一開始便是異型就好了,如果她誕生時便生作無可救藥的東西──那也可以啊。那樣,想必佩特拉更能寬心地接納一切吧。

  佩特拉第四件想懺悔的事便是,她開始打從心底後悔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她後悔此生為人。

  她知道生前的自己肯定不會抱有這種想法的、也知道生前的自己明明不是這種性格,佩特拉是──那樣溫柔、開朗,而且願意去相信他人的女人,是會真誠對待他人的女性,但死人哪有什麼性格可言?死人抱持著心智?死人也擁有,心嗎?甚至思考著?
  從哪裡思考?
  那個被踩碎一半的腦袋?
  那個已經被麗蠅與肉蠅產卵的眼窩深處──所能窺視的殘餘大腦肉塊?

  曾經聽人說過「活夠了想去死」──可她卻不能夠說「死夠了想活著」。





08.

  等待是因為有盡頭所以才能夠等下去的吧?
  如同忍耐,是因為知道終有一日會停止──所以才能夠持續忍耐下去吧。
  就像佩特拉的父親總有一天會等到她的死訊。

  死後第二十天。

  佩特拉的等待沒有盡頭。
  佩特拉的忍耐沒有盡頭。
  佩特拉的永遠沒有盡頭。
  她的終焉──究竟遺落何方呢?

  無法哭泣,也沒有哭泣的念頭,毫無哭泣的意念。
  佩特拉不感到悲傷,不特別覺得悲哀──所以才特別悽慘,是故才特別悲哀。

  她無法結束、無法停止、無法終結、無法停滯、無法重來、甚至無法開始。
  她在懵懂無知的年歲時曾經聽過輪迴一說,但「輪迴」即便核心概念是「永恆」與「永續」,也是必須從「死」中開始吧──那麼,像她這樣,結束了她的「生」後,又持續地「死」,這又算是什麼?





09.

  『──把屍體扔了。』

  她現在十分感謝捨棄了自己的兵長。





10.

  ──里維兵長。

  那個名字成為了她存在於此的唯一意義。

  在漫無邊際的深淵當中,
  在無邊無盡的謬誤之中,
  在永無止盡的等待之中,
  唯有他的名諱猶如蠶絲般維繫著她的理智。

  脆弱,
  纖細,
  微乎其微,

  但確實存在。





11.

  她沒有犯任何錯誤卻持續道歉。





12.

  佩特拉的屍體看著里維。

  最後的回眸對視。
  里維的視界中,看見了佩特拉被拋出馬車的最終定格畫面。
  佩特拉的瞳孔沒有映著任何人。


  ──佩特拉,,看著里維。





13.

  她犯錯,
  覆誦罪孽,
  一再重複。

  在無夢的國度裡,作著永不停歇的噩夢。




  一再重複。






-Fin-







  因為覺得里佩該寫的都寫了幽靈梗也玩過了乾脆來寫個屍體視角的里佩。

  這篇是我在身體非常糟糕的時候寫的,寫完後隔天醒來看,也不知道這算是在胡言亂語或是什麼的,但還是姑且刪修一下丟上來。
  裡面大多數的邏輯都看看就好笑笑就好,真的←

  但確實是憑著100%的興趣撰寫而成的。
  應該說,我本來就很喜歡寫這種東西XDDD
  只是這篇的劑量又加更多了一點,導致CP味看起來很薄弱,畢竟原本下筆時的初衷就不是出自愛而是興趣(ry。
  佩特拉的屍體本來想寫得更寫實一點,但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很噁……(估狗一大堆腐爛屍體圖片的感想)……所以就算了。

  這篇的佩特拉想了一大堆東西繞回原點又想去別的地方,
  但其實她只要放棄去「想」里維,
  一切都可以結束的。
  她說感謝把屍體扔掉的兵長,但她之所以會被困在這種窘境中,就是因為忘不了兵長的那句話。

  真的覺得動畫22話造成了我的心裡創傷啦混帳!(囉嗦了一大堆只想講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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