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2日 星期五

【Dr.Stone/千&幻】文明停滯以後

 

*前情提要→《文明衰退以後》的千空與幻的故事

*但其實不看也沒關係,總之是文明恢復後的戰敗if路線

*淺霧幻中心,幻→千空的種種

 



 

00.

 

  「日子久了,人都會瘋。」心靈魔術師曾這麼說。「人活久了,世界也會瘋。」

 

 

 

 

 

01.

 

  石神千空重建了文明,復活了體制與科技,帶回曾經蹂躪踐踏這個星球的七十億人類,如他所願、如他所想,一個都不少地帶了回來。生性愛好流浪與自由的野生動物失去棲身之所,紛紛被趕到世界的角落,一如牠們三千七百年前的祖先,牠們無拘無束遨遊天下的好日子結束了,這個星球的支配權終歸再度回歸他們的手掌心中。

  石神千空之手捎來了喜悅與生命,重生與歡愉,擁有秩序、國度、國界與規範,也找回監獄本身。那個天才科學少年以一己之手之力重建的世界最終吞噬了他們自身,最終的結果是:石神村這種後代人類全員被監控飼養,而少年科學團們一一被分散、驅趕、全天候監視。慢慢地,時間的流逝逐漸來到獅子王司所描繪的那一側,與傑諾所欲要打造的那一類。

  石神千空拒絕以復活液的優勢獲得任何政治上的特權。

  石神千空對於統治與支配,是絲毫沒有興趣。

  他不為自己保留任何權力;不為自己預留任何空間。

 

  ──世界終究沒能恢復成三千七百年前的樣子。

 

  這個星球首先被拆成了數十個群體,全是由最先復活的「優秀人士」所掌控,石化復活順序基於有才能者優先,這些人不僅聰慧而有才能,有才能而有遠見,有遠見而有私心,智慧與復活順序的差異造成權力與科技的壟斷,這些細微的差異到復活數百萬人規模後越裂越大,一發不可收拾,朝最惡劣的方向演變,領土疆域在起初數年的動盪中有些許誤差和更迭,最終被徹底瓜分成三大國度。

  亞洲與俄羅斯、歐洲與非洲,以及美洲大陸。

  這三個國家打著不同口號,擁有相似的政體,每個國家只有一個政權,國與國之間的地帶被規劃為緩衝區,海島國家則成了罪犯流放地,大洋洲再度成為了歐洲流放罪犯的監獄。石神村呢,則成了生態保育區,包含寶島人民,所有後代人類全被養在一個範圍裡面,好似一個以前人類為保育動物假惺惺規劃出來的自然保留區。

  這個世界沒有發瘋。

  淺霧幻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這世界沒有失控,反而是有條不紊地返回它最原始的姿態,所謂生物的群體,就是機器;所謂國家,最終會凝聚成生物,它知曉利害與支配,非常理性地,絕對理智地,正一點一滴地排除對這個生命體造成隱患的小小病原。

  比方說抗議者,比方說革命軍。

  比方說少年科學團。

 

  或石神千空。

 

 

 

 

 

02.

 

  監獄這種地方其實沒那麼噁心,也不那麼難熬。

  要問為何,那畢竟是人一手創造的東西,自己生的孩子總沒那麼糟,雖然不是小千空最愛的科學,但也是人類文明的體現,人類一手打造,因此也最能反映人的形象,濃縮了人性的一切。石神千空此人並不天真也不單純,他對人性雖知甚詳,但並沒有興趣,正因如此,千空對惡意也無所畏懼;他的老師傑諾則有相反的情緒。那是他們師徒分歧的原點。

  除了七海龍水、SAI、與露娜早早被帶回了他們家族中,少年科學團被全員扣留在美洲大陸,幾乎沒有一個能回到原本的國家(原本的國家也沒了),名義上是保護,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在這段與幽禁無異的時光中,淺霧幻也一度被軟禁盤查,與其他人沮喪或無所適從的情緒相較之下,心靈魔術師顯得泰然自若。

  要說監獄有個臭餿味只算答對了一半,這味嚴格來說只是容器密閉的氣味,雖然這個人肉悶鍋是人性一手打造,但也是基於「違背人性」的意圖而成,人本喜性四處遊走,監禁則能帶給他們最長限度的苦痛。政府的人先是給淺霧幻的房間關上燈、拉下門,先取走光源,再奪走聲音,讓他失去時間和空間的掌控,使一切都熄滅與癱瘓,淺霧幻在柵欄內部延伸的黑暗中屏息著,又悶又臭又餓,這裡濕氣很重,牆壁會滲出霉斑,就算每個季節都重新粉刷,下個冬天舊牆的油漆又會碎得斑駁怪離,好死不死還是漆成灰色,更顯得病懨懨與窒息。到最後每個人犯都會發霉、失意、發瘋、學會遺忘、學會思索、再學會遺忘、最後開始打手槍和找屁眼,嘴巴除了吃配給食物就只剩雞巴能含。這就是監獄的體制,監獄的運作意義。才不是為了讓人反省,也不是讓人墮落,只是一個人類文明濃縮過後的一種玩樂機制,他們在監獄用危險的方式教育犯人,精緻地養育他們最黑暗的一面,最後再把他們放出去。

 

  而對此他──覺得無聊得要死。

 

  這種程度的,這種程度的折磨與試探,單調乏味又缺乏層次,於心靈魔術師而言簡直無趣到他都要睡著了。

  當然在那些監視器面前他還是痛哭流涕、聲淚俱下、五體投地,對這一切遭遇恐懼至極,並祈求神佛原諒愚昧的自己,只求能放可憐的他一條生路,如果不放他出去乾脆殺了他算了──總之按照教科書從一到十都給他們演了一遍。

 

  事後他和千空談及此事時,石神千空也一臉沒怎麼特別擔心他的樣子。

  你的話我想也沒問題吧。千空這麼說。

  沒問題是哪裡沒問題?幻這麼心想:現在問題可大了,小千空。

  他原先只是想緩和這幾年他們遭受的壓抑氛圍而找他講話的,千空卻異常冷淡,令幻當時有些許違和感。

 

  石神千空對惡意無所畏懼,淺霧幻則對監獄能一笑置之,因為監獄本就棲息在他的內心深處,只有他能決定在什麼時候、何種狀態,關上什麼東西,他從細胞到生理反應,幾乎能夠隨心所欲地操控自己的感官與認知,從淚水、毛細孔、五官的細節、臉部的紅暈,到心跳的拍數,淺霧幻的生理控制能力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一如真正的騙子可以讓腦袋對自己的謊言深信不疑。

  小千空的話一定有辦法的。淺霧幻當時這麼心想。

  他相信自己的這個想法,認定千空一定對這種狀況有所預備,有所準備,就算上了重重的枷鎖與牢銬,石神千空也知道爬離高聳幽禁塔的方法,那本來就是他的科學所擅長的部份嘛。科學能夠從0開始,也能把1摧毀到0,他記得那杯可樂捻熄味蕾的滋味,記得千空遞給他那杯飲料的手指,也記得千空的科學魔法就是這麼美妙的東西。

  他真心喜愛可樂,也喜歡造出可樂的科學。

 

  事後回想,那都是騙人的。

  科學又不是魔法。

 

 

 

 

 

03.

 

  石神千空死了。

 

  琥珀足以支撐美妙靈巧身姿的四肢被打爛,死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大木大樹死在墳坑裡面,省去埋他的時間;而獅子王司這樣代表性的,絕對武力的化身,則像標本的毛皮一般被吊起來展示著。千空身邊最後的堡壘,琥珀,大樹,司,就在敞開的脂肪中軟軟地流淌大地。

  一個個失去生息、雙眼失去焦距的畫面對他們這些經歷過數次石化之人來說也不是什麼罕見的畫面了,不知道千空當時看了是怎麼想的。

  他在少年科學團被清算之前,就逃了。

  也不知道是下意識卑微的求生慾發作了又是如何,淺霧幻在政府下令「大清算」之前就離開了村子,他對於河床被潮汐吞噬的微妙流動有近乎病態般敏銳的直覺,在崩塌之前就爬上了岸。淺霧幻認為若非石化兵器,就只剩政治手段能保他們安全,他為尋求政治手段而離開村子,最終成了整個科學團唯一成功逃離且倖存的人,他隔著海洋聽聞友人們的死訊,預感藍圖才逐漸在腦中成形。實在太慢了。也太快了。他的本能讓他逃得比人心變化還快,淺霧幻嗅著空氣,都覺得處處都是乙醚的氣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罪惡感的味道。

  他試圖做憋氣練習,希望讓肺記住這種感覺,永遠暫時停止呼吸,而他還是做不到,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他就是沒辦法自殺,淺霧幻大口喘氣,在監獄裡嚎啕大哭。

 

  儘管他實際上一滴淚也未流。

  淺霧幻在內心裡有個監獄,監獄裡有個淺霧幻,反正那個淺霧幻無論如何哭訴也只是黃梁一夢,那就讓他留在監獄裡就好。什麼都沒了。什麼都不復存在。不過好在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可樂仍在這片大陸上流通,他立刻轉換心情:沒石神千空,或許也沒那麼要緊了。

 

 

 

 

 

04.

 

  「其實我並不覺得有哪裡不自在,你知道嗎。」

  一個夜晚,心靈魔術師坐在那個仍似少年模樣的科學家身邊,他和那個科學家之間並沒有隔閡,即使如此,心靈魔術師仍然選擇隔著一點距離的位置待著。

  科學家依舊是那個科學家,他用帶著一半理解、一半讚許的目光等待他說下去。

  「以前的文明時代──我不是說現在這個文明──三千七百多年前的時候,我常上電視節目,也常住旅館,住久了也就沒有固定的住處,有個專門收信的住址,但那也不太算是家。我常住東京的旅館,雖然小了點,裝潢樸實無華,有上了實木透明漆的木頭和羽絨被、些許刮痕的沙發椅,舒適但陌生,陌生但也舒適,那種冷漠感與疏離感很棒,小千空的家裡雖然爸爸很少在家,但並不會有那種感覺吧。你那裡就算沒有百夜在,也依然是家。」心靈魔術師說:「旅館就不一樣了,那是個全新的地方,它不認識我,也不會保留我的痕跡,如果我離開後,物件會歸位,一切的摺痕再被撫平,可能過個幾年還會重新換地毯、重新粉刷,它不保留對他人的記憶,容我與容納其他人,都沒有差異,我留下的痕跡通通會消逝無蹤──我很喜歡那種感覺。那裡不會有東西證明我存在過。」

  科學家看著他。有好一會,就只是看著。

  不曉得是不是受話題的牽引,一股奇妙的疏離感唐突地掠過他的鼻樑,好似草地輕吻愛人的腳踝,心靈魔術師在科學家眼中找到枯黃的冷漠,那種枯並不是秋意漸染的那種黃,而是紙張的裂紋。他漸漸地感覺到科學家很遙遠,雖不陌生,但遙遠。那是心靈魔術師喜歡的那種隔閡與疏離嗎? 心靈魔術師吞了口口水,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並沒有很討厭現在的日子,小千空。這裡就像東京的旅館,消毒過的地毯、帶著同樣香氣的沐浴乳、無香味的衣櫃,千篇一律,毫無變化的擺設,全新的房間。我並不討厭這樣。」

 

  ……你是習慣這樣吧。科學家低聲說。家啊,雖然我也不怎麼了解。

  「小千空?」

  我可以證明你存在過。科學家又說。

  當你在那個房間低下頭觸摸地毯,往床底下摸,偶爾可以找到一個飾件、一個零食袋外層塑膠的碎片、一支原子筆,旅館床頭櫃上字條的印痕、彈簧床上的凹陷、留在衣櫃裡皮革的氣味、枕頭上的皮屑組織,這些都可以證明你的存在,證明前人的痕跡,如果有抽過菸,那就更容易了。房間從來不是全新的,它也無法被回復到原本的狀態,它永遠不是最原本的自己。……我可以證明你存在過,魔術師,科學也可以。

  「好像忒修斯之船一樣的哲學話題嘛。」心靈魔術師笑著回道。「但是太可惜了,將這些痕跡也粉飾太平過去正是魔術師的本分啊。」

  科學家沒有回話。

  「……我以為你會說『證明魔術師的騙術是科學家的本分』。」

  怎麼可能,科學又不是為了魔術存在的。科學家說。我也不是為了你存在的。再說你的魔術,本就是屬於科學的一部份,也無須用科學去證明它。

  心靈魔術師乾笑了幾聲,小聲地說:好狠啊小千空。

  不過啊,你要去哪裡都可以。科學家淡淡地說。

  「……?」

  你要去哪都行,心靈魔術師。科學家望向他,趴在膝上,用低了一點的角度朝心靈魔術師發聲:那個旅館,雖然我沒去過,但也不錯吧。那個地毯,沙發的紋路,床頭櫃上被拂去一角的塵痕,科學都能觀測,我也會證明你存在過……你啊,要去哪都無妨。

  「……」

 

  那是一場沒有什麼意義、也沒有帶來任何變化的閒聊。

 

  過了很久以後,心靈魔術師隻身獨影逃到歐亞大陸,才慢慢理解了那一晚科學家想對他說什麼。

  那個大陸上閃著一些過去的殘影,模糊不堪,好似開天闢地或世界末日來臨的混沌狀態,石化光線的光都來得清澈透明得多。科學家擺弄的窸窣細語傳達不到這片土地上,只塗抹在心靈魔術師的皮包骨胸膛上,留下只屬於他的印記。科學家告訴他,我可以證明你存在。

  無論你到了哪裡,去了哪個地方,我都能證實你存在過。

  旅館也挺好的啊。科學家說。

 

 

 

 

 

05.

 

  他想起那個男人。他曾追隨過那個男人。

  他不曾真正屬於任何群體,就只有那麼一次,他帶著不懷好意的權衡接近他,體驗到可樂的滋味後順其自然歸順到那男人的科學團體之中,然後再次離開那個團體。

  對淺霧幻而言,這世界既沒有瘋也沒有衰退,只停在石神千空為他製造可樂的那一瞬間,所謂文明,是人類的文化更迭,生命的濃縮與匯流,淺霧幻並不愛文明也不愛科學,就他的認知本身,這七十億人有沒有復活、國家領土、世界流向什麼的,於他都無所謂,反正他就像隱居人群中的鼠輩,到哪都如魚得水;他僅是著迷,在那個失去燈火與高樓的那一個夜晚,對那男人在史前時代給予他那一瞬文明回溯的創造所折服。

 

  他後來在歐亞大陸緩衝處的無法地帶遊蕩,有時遇到加害者,有時遇到受害者,有時遇到熟悉的故人,總之都是被政權拋棄的難民和搶匪們,淺霧幻這種人類在這裡活得如魚得水,相當自在。一日他走到被廢棄的商店裡,他原想找有沒有罐裝飲料或可樂,轉頭就見商店櫥窗上有個盆栽,不曉得被主人拋棄了多久,走近一看,植物久沒被澆水,早就乾枯死了。

  心靈魔術師用指尖撥弄著植物的萎縮枝葉,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羨慕,酸溜溜的。

 

  ……啊。原來如此。淺霧幻心想:原來我喜歡那個男人。

  不是喜歡可樂,而是他。

 

 

 

 

  他已經忘掉這件事很久了。

  以後還是也忘了比較好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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