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2日 星期五

【Dr.Stone/美國組+千空】戒菸

 

01.

 

  他在那個人死後就再也沒抽菸了。

  除去年紀,斯坦利不太記得他第一次抽菸是在何種情況、哪個地點、哪個時間點抽的。

  明明那個人生前叫他戒菸不曉得多少次,他也沒有聽,結果參加他的葬禮後才過了幾日,不知為何吸菸入喉的感覺卻讓他有點作嘔,他一開始感到有些怪異,而後接踵而來的是一種懸掛在外的怪異感,就像鳥兒飛離樹枝而不敢降落,那股作嘔感竄入心臟以上的地方,但在抵達腦子前停了下來,肺部腫脹,拒絕供給氧氣,他一開始想抗拒,最後索性舉起雙手投降。算了吧。他這樣想。

  只猶豫了比雛鳥摔死到地上還短的時間,斯坦利就放棄了。

  永遠地放棄了。

 

  他在葬禮後見了石神千空一面。

  他們倆在葬禮上一句話也沒說,他也沒什麼話和那個人的徒弟說。

  斯坦利將那個人的隨身碟交給他。「他給你的。」只說了這麼一句。石神千空抬頭看看他,再低頭看那個隨身碟,斯坦利沒有再補充說明些什麼,石神千空也只是默默地接過隨身碟,沒有多問東西的來歷,好像他早就知道他會從老師摯友手中得到這個東西一樣。

  「應該還有其他的吧。」

  「有。」斯坦利說。「他的遺書超長,我還沒看完,但第一頁的第一行就寫這個東西,我就順手拿來了。」

  「我想也是。」石神千空說。「你熟悉警方的辦案程序和法條吧?」

  「我是軍人。」

  「我知道。」石神千空的手指在把玩那個隨身碟,「他們最近問我老師……」

  「警察就是支配慾望的極致。」斯坦利冷冷地打斷他:「他們叫你像猴子跳起來你就跳,要你趴下你就趴下,順便再脫下褲子最好。他們會愛死你這種亞裔移民的。」

  他們根本從你那裡問不出什麼。他事不關己地說。

  石神千空也只是聳聳肩,沒有理會這個大他一輪的男子有些過份的美式笑話。

  斯坦利知道石神千空什麼都不知情。儘管石神千空在別的層面上同樣對那個人了解甚深,或許深入到他也無法觸及的地方,但起碼對於那個人的死,石神千空並不了解詳情,這幾天他也同樣被警察煩了好幾次;而他也察覺到身旁的這個青年是想知道的,關於那個人的死,或許是想問他是在何時、何種情況、何種地點死的。但石神千空最後什麼也沒開口,看起來也不為此煩惱,或許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吧。石神千空和那個人一樣,是會自己尋找答案的那種人。

  兩人再度陷入冰窖般的沉默,他們之間最吵的是那根燃燒煙草濺起的火星。

  然後,冷不防地,

 

  「……你想知道他死前說了什麼嗎?」

 

  耳邊傳來浸泡在水桶中的朦朧嗓音。過了一秒,斯坦利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聲音。

  石神千空這次終於將視線從隨身碟上移至他的眼球。香菸的煙霧環繞,銜著香菸的嘴說出的話都似隔了一層玻璃的低喃,就像糖果罐裡的空氣,像童年的夢想,除了被困在體內以外無處可去;即使如此,石神千空依舊毫無阻礙地聽見了他的話。這種狀況很奇怪。斯坦利心想。石神千空都能聽到他的話,而那個人卻不能。

  滋滋滋。菸草泛著潮濕的光澤,像脂肪一樣燃燒著,發出他從未聞過的臭味,臭,有毒,他曾聽那個人說過上百遍,菸草裡面有哪些有毒化學物質他都會背了,但他也不曾感覺到臭,就像在剝奪下成長的孩子並不會感覺到缺陷,奪走一切也代表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任何東西,只有同時擁有和缺失的人才會感覺到失去是何種感受,起碼斯坦利一次也未曾感覺到尼古丁或是焦油哪裡臭了。葬禮過後他那股油然而生的作嘔感不能代表什麼。不能說是厭倦。或者說是陌生。事實上斯坦利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孑然一身,一無所感。

 

  他曾將自己的人生,一半分給了那個人,一半分給了香菸。

 

  除去年紀,斯坦利想不太起來他第一次抽菸是在何種情況、哪個地點、哪個時間點抽的。

  但他記得最後一口菸。

  ……過來。他又聽到自己這麼說。

  石神千空將臉湊近,右耳面向他,微微露出一部份的裸露的後頸,人體最脆弱的部位,斯坦利曾經拿刀割開別人的頸子,知道刀鋒滑過去會是什麼樣的畫面,斯坦利只將目光停留在那個生命線上不到一秒,他的食指和拇指捻熄菸頭,手指內側關節和掌心部位將香菸柔成一團。遠遠地,他似乎聽到遠處傳來狗的吠聲,又隨著燃燒的菸草燒盡而漸漸遠去。

  他面無表情地將最後一口煙全吐在石神千空的臉上。

 

 

 

 

02.

 

  石神千空嗆到了第一口,他被不習慣的焦油味嗆到連連咳嗽,模樣很像被他慫恿抽了人生第一口菸的那個人。是了,那個人也是類似的反應。

  「咳咳…………什麼?」

  「就像這樣。遺言。」斯坦利淡淡地說,把那根揉爛的煙草彈個老遠,遠遠地看著一個孤伶伶的白色小紙屑在沙塵中翻滾,過了一會就消失在柏油路中。

 

  「……就像這樣。」

 

 

 

 

03.

 

  過了一陣子後他聽說斯奈德先生戒菸了。

  石神千空在工作椅穩穩坐下,難能可貴地朝著空氣發呆了幾秒,外面正值融融的暖意,頂樓的金屬外層沐著春光,而在室內則只有空調的肅味,鼻腔冷冰冰的。他轉動眼球,移到運作中的工作站和螢幕上,上面列著一大串密密麻麻的英文。

  老師的隨身碟裡,寫著一個菸草配方。

  說是讓那傢伙吸的毒能少一些,生前不做是因為這樣的話那個軍人就會肆無忌憚地抽,但既然死了就給他做一做吧──有這樣的意思。

  完全白做工了。石神千空計算著時間:宅配的包裹不曉得能不能攔截呢。

 

  老師的隨身碟裡面還記著更多不妙的東西。石神千空只看一次就記下來了,他把全部的檔案閱了一遍之後就立刻刪除,連同那個配方一起。

  人死了之後很多東西會隨著腐肉和軟組織一同被綠頭蒼蠅及食肉蠅清走,而有些東西卻不會,比方科學,比方學識,石神千空瞇著眼回想起當時被斯坦利吐了一整臉的菸味,那還真是他第一次真正有「吸菸」的感覺,舊的日子正在茫然消失,乾柴併裂,遠處的鼓聲送來朦朧的石灰色。

  他小時候曾在煉鐵廠聽過一次造鐵的碾軋聲,從此就記得那個摩擦的頻率。

  石神千空無以倫比的記憶力令他無法忘記自己感官所攝取到的一切情報,他能將人生的跑馬燈以幀為單位來分割處理,因為他原本就是以分子為單位來認知這個世界。

 

  記著也好,雖然我想你會刪掉。老師的隨身碟寫了這麼一句。

 

  在斯坦利吐出最後一口煙的日子裡,石神千空人生中首次吸了第一口煙。

  煙不像老師,老師身上從來沒有菸味,那口煙卻總能連結到老師。

  石神千空的指尖黏著那個改良香菸樣品的菸頭,將沒點燃的香菸捻在辦公桌上,裡面的填充物被擠壓滲出來,在大理石色的桌上微微劃出一道弧線,看起來像是一個微笑,為這份悲哀湧上笑意,石神千空就只是看著那個笑容:這可刪不掉啊,老師。

  他不會將先香菸點燃,不會為它標記、留下唾液的印記,抽它,或者重現它的氣味,他不需要做這種事也能記得那個滲著焦油的味道,明明沒有沾濕,那口煙卻呼出了雨水般潮濕的氣味,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杯喝完的咖啡空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皺巴巴的煙味,他已經好幾天沒睡足了。斯坦利吐出的煙霧毫不戀棧地冉冉升向陰濕的天空,那口白煙就在他臉皮上展開,開度著他所能想像到的最狹隘的空間,煙既不悲痛,也不悔恨,煙就只是煙,沒有附著任何情緒,所謂抽菸的人,就像死人不斷重複著死前最後一刻所思考的事情,老師拿死人來比喻過菸槍,石神千空則沒什麼感覺,畢竟菸就只是菸,煙也只是煙。無論如何他就是記得,無論他想或不想,刪除了或丟掉了什麼,甚至不需要回想,就算世間萬物一夕間抽空,石神千空也能僅憑記憶力重現出所有的文明。他就只是記著。

  那個改版香煙留下的訕笑只停留在他的辦公桌上幾分鐘,過沒多久,石神千空打開今天工作的檔案,順手將空咖啡罐扔到垃圾桶,也把那些煙灰一起掃進去了,煙灰落在淺色的咖啡罐上,襯著就如白晝裡的繁星,石神千空只看了一眼,就將垃圾桶推回桌底,便移開了視線。

 

  一個死了留下一堆可疑的檔案。

  一個在戒菸前吐了他一整臉的煙。

  就剩一個石神千空在辦公桌前思考著要怎麼攔截那個包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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