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5日 星期六

【Dr.Stone/美國組】它不會因為疼痛就停止供電

00.


  他知道總有一天或許會失去他。





01.

  他不是傑諾一生的追求,不是眷戀;不是追逐的結果,也不是尋覓的過程。
  他說自己可以是一個家具。一個工具。專屬的武器。像外衣那樣可以武裝自己且唾手可得的東西,不違逆、不主張自我,而且只要伸出手,他永遠都在那裡。
  他的朋友。
  是傑諾這一生中很難意識到其存在,也從未想過會失去的東西。

  「你大概不屬於我吧,傑諾老師。」斯坦利有次這麼說,語氣隨意。
  「不過我可以屬於你,這倒也無妨。」

  你不是我的東西。
  但我可以是你的東西。

  斯坦利從未想要奪取傑諾或獨佔他,那種庸俗的佔有慾或者非分之想並不存在他思維的任何一處意識中,在他的認知中,他和傑諾也不是這層關係。他不認為傑諾是他的所有物,也不至於說出「這世界上只有我最重視你」這樣的話,甚至不曾期待從傑諾身上得到任何一種類型的回報。
  傑諾無論渴求誰、期盼著誰,那都與他無關。
  即便傑諾總是在他面前對科學與石神千空的事侃侃而談,談及千空的名字或許已經比叫他的次數還多,斯坦利也好似從來都不在意,他只是聽,叼著菸聽,在沙發上聽,偶爾讚許、偶爾打斷,無論傑諾想對他談什麼,斯坦利都若無其事地回應他。
  他認為傑諾就該是這個樣子,從未想要干涉他。
  他肯定傑諾的一切。肯定構成傑諾的任何一個成分。
  以朋友的身分,由衷希望他幸福、安逸,無比自在地活下去。斯坦利有過這般期盼其存在幸福的只有傑諾一人,所以他只會為傑諾的願望或未來等等考慮而行動,為他犯難、為他奪取、為他犯案,彷彿他從未想過其他人會如何似的。

  有時他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好像什麼都不想要。
  即便傑諾發出何等狂言和妄語,無視旁人的詫異或者目瞪口呆,斯坦利對此都只會一笑置之;一笑置之,然後認真地回應傑諾的任何一句妄言。因為對他而言傑諾吐露的並非空想,傑諾的理論從未建立在幻想之上,就算何等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斯坦利也會把子彈退出槍膛,讓它成真。
  他的所想即是他的所作。
  他的所欲即是他的所為。
  所作而且所為,斯坦利服膺著作為軍人身分的一切,他點燃香菸,像水墨永不消融的鵝毛筆。傑諾只需道出一字,那些語句就比凜冬裡的腳步還重,可沙漠裡哪來的雪呢,在中東的戰場時斯坦利時常將思緒如拂去啤酒泡沫般地抹去了,哪怕是傑諾一個最輕微的呼喚都是當時他最為渴望也最不願聽見的聲音,如果有軍人用斷指也能直挺槍桿,就不會有人能輕易地將國家偷走了。斯坦利於是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
  扣下板機。扣下板機。
  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下板機。扣扣扣扣下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板機。
  那沒什麼特別的,不是什麼需要留意、而且無傷大雅的事,既不悲慘,也不難堪。斯坦利不覺得戰爭痛苦、或者殺戮令人難受,當然,也沒多喜歡,同僚死去雖是他所極力避免也視之如常,那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如溪流永遠是溪流,發電所永遠都是發電所,它不會因為疼痛就停止供電,或許正因為他如此適應且適性,斯坦利的軍階才爬得驚人的快,而他對自己的軍銜有過的快樂記憶不過也是因為傑諾在晉升後的下個月為他慶祝了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軍銜建立起愉快的連結。而戰場上的種種,傑諾一次也沒問過,斯坦利也懶得聊。他們倆人獨處的時候,斯坦利就只是單方面地聽著傑諾長篇大論,從不主動提及自己的事。

  斯坦利習慣槍聲;並且喜歡傑諾的聲音。





02.

  凌晨一點。斯坦利一從戰場回來就吐了,而且吐得很徹底,傑諾還沒睡,他看著兒時玩伴突然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半夜跑來敲他家的門,一進門就狂吐,好像覺得他家是什麼垃圾場似的,傑諾很少看斯坦利吐,除了兒時他讓斯坦利喝下自己的化學液體結果讓他上吐下瀉到腸子都快拉出來了──除了那次之外,斯坦利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吐成這樣。傑諾放任他在客廳嘔個沒完,他判斷斯坦利既不需要他幫助、也不需要擔心斯坦利會被嘔吐物噎死自己,傑諾決定自己先去泡杯咖啡再說。泡完之後回到客廳斯坦利也吐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陣陣的乾嘔。傑諾先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才去幫他,他俯下身,也沒抱怨被斯坦利毀掉的沙發,他的右手放在斯坦利的後背上,他說,吐乾淨吧,斯坦。斯坦利點點頭,接過傑諾遞過來的紙巾。斯坦利吐出的東西從味道和些微尚未被消化的輪廓判斷是肉湯、香腸和麵包,傑諾看著被嘔吐物滲透的地毯和沙發思考該怎麼清理,斯坦利就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他說我來清吧,又說,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皮革沙發不能用水來洗,傑諾說。斯坦利接下去:酸牛奶,我知道。

  凌晨兩點。他看著斯坦利在浴室牆邊蹲著,看著他用壞一支牙刷,斯坦利裸背赤身,身上沒什麼髒汙,但他好像忘了怎麼扣襯衫,他的鞋底汩汩流出黑色的液體,傑諾沒問那是什麼。斯坦利的足底沒沾上過任何泥濘,就像他好像從來沒有過自己的生活,他沒有娛樂,沒有狗,沒有貓,沒有音響,沒有酒櫃,斯坦利只有香菸,關在他不開燈的房間,丟在他那個永遠不需要洗刷汙垢的皮革味地毯上,尼古丁的皺褶裡彷彿分割了出他的靈魂,隨著輕煙將他的自我一點一滴地分散到空氣的分子中。斯坦。傑諾輕輕地叫他。靜止不動的斯坦利聽到傑諾的聲音才微微有了動作,背對著他只伸出一隻食指示意沒事。然後他說,說話吧。什麼說話?傑諾問。說點什麼都好。他的兒時玩伴想了想,開始對他講嘔吐的事。

  「你知道Richard Wrangham為了研究黑猩猩,曾經吃過黑猩猩的嘔吐物嗎?」
  「不知道。」
  「Richard Wrangham長年和黑猩猩生活在一起,他聽牠們的聲音、聞牠們的氣味,但他仍然覺得不夠,決定要仿照黑猩猩的飲食模式進食一段時間。起初只是難以下嚥、味道糟糕至極,後來更升級成了生疣猴肉。他先吃了一口黑猩猩吃剩的疣猴遺骸,又嚐了他吐出來的猴肉。黑猩猩常吃的有黑白疣猴和紅疣猴兩種,但普遍更偏好前者,他想知道是為什麼。」
  「結果是為什麼?」
  「不知道。Dr.Wrangham說兩者都一樣難吃。……你知道嘔吐的機制是什麼嗎?」
  「不知道。」
  「Nausea(噁心)和Vomiting(嘔吐)在醫學上的定義不一樣,Nausea是源自嘔吐的主觀感覺,而Vomiting因為胸腹壁肌肉收縮或胃收縮,導致從口吐出腸胃裡的未消化物。嘔吐的成因有intra-peritoneal的幽門阻塞、小腸阻塞、病毒感染、細菌感染、肝炎、胰臟炎、膽囊炎、盲腸炎、感覺運動神經失控、胃痙攣、腸胃阻塞、胃食道逆流、功能性嘔吐;extra-peritoneal的心肌病變、心肌梗塞、前庭系統疾病、腫瘤、出血、膿瘍、術後嘔吐;以及medication & endocrine disorders……也就是由化療治療、抗生素、避孕藥、酒精、代謝異常等等造成的藥品與代謝異常嘔吐。只要發現原因,那科學家就能以成因發明止吐藥,分為:促進胃排空、動暈與內耳問題、緩解化療造成的嘔吐這三種的止吐藥。促進胃排空的藥原理很簡單,因為胃沒有東西就不容易吐,大多需要服用甲氧氯普胺,如Metoclopramide和domperidone。動暈和內耳問題,也就是俗稱的暈車、動暈症,暈車藥的成分常見的有抗組織胺、抗膽鹼,前者是減低內耳前庭器官的敏感度,後者則是抑制前庭腦幹反應及嘔吐中樞。至於緩解化療造成的嘔吐(chemotherapy-induced nausea and vomiting)就更複雜了,防止功能性嘔吐可以服用大麻和抗憂鬱藥品TCA,更專業的化療止吐就是5HT3受體拮抗劑跟NK1受體拮抗劑。5HT3受體拮抗劑的原理是……」
  「夠了,傑諾,5HT3受體拮抗劑跟NK1受體拮抗劑我都用不到,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有甲氧氯普胺,你要不要?」
  「不需要,老師。反正我吐光了。」
  傑諾聳聳肩。斯坦利從客廳沙發櫃的第二格抽屜中拉出了他以前放在傑諾房子這裡的香菸,訝異傑諾沒將它扔掉,他無視傑諾抗議的眼色點了菸。他幾乎把一世的尼古丁都吸光了,斯坦利閉上眼睛,傑諾又將話題拉回了黑猩猩身上。





03.

  很長遠的以後他會記得。
  把骷髏當作菸灰缸,你抽的雪茄留下的煙灰就像個肝臟留在原地。
  燃燒的國度燒盡了隔日的晨露。
  文明淪陷。城市像劈開的大腦那樣碎得滿地都是。
  不管怎麼切、砸、摔都找不到問題的根源,把整個腦組織都搗爛了也無法摸索出人類文明的細節。高塔的根源不在這啊。不在嗎?把左心肺和右心肺排列整齊,把左半邊的大腦和右半大腦往兩側分開,像挖隧道那樣挖啊挖的,挖到眼球都凸出來了,那人才終於放棄:不在這啊。

  很長遠的以後他會記得。
  在科學、文明、社會的高塔衰落的死城裡,依然能看到日昇日落,畫家會畫出與眼前景物完全截然不同的圖像,但科學不會,近景是煙硝,中景為被剖開的灌木叢,遠景是燃燒的大地,這幅畫絲毫無法被抽象化。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想起那個地方,從來不是自己的家鄉。
  沒有人能夠明確地指出這裡是哪裡,也沒有人敢說出這是什麼東西。
  三千七百年。只要是人都不會有家,只要是人也不會有家了。只要不是詩人,就不會用殘樁描繪眼前的景象;只要不是詩人,就不會用語言勾勒時空的軌跡。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他在凌晨四點睡著,在凌晨四點醒來。
  斯坦利就睡在他的身邊,他就這樣聽著黑猩猩嘔吐物的話題,坐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說身為軍人已經很久不睡床了,雖然傑諾覺得人幹嘛活得跟石縫中的牽牛花一樣,但也從不對斯坦利的生活方式多加置喙,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些什麼爭議和困惑,就像把水倒入一個碎玻璃杯又倒回去那樣,水越倒越少,困惑就越與日俱增,然而這種凡庸、這種會渴死人的隔閡,並不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沒有什的東西能隔絕他們彼此。傑諾與斯坦利鮮少有過爭執或非議,他們對雙方的生活方式沒有絲毫的疑問,因為他們對彼此的靈魂也是如此確信,就算交換了身體,亦不會因為困在對方的身體而產生任何違和感,如同斯坦利肯定構成傑諾的任何一個成分,傑諾也接納斯坦利身上的每一寸細胞。

  他懂容器。他懂水。
  懂被水濡濕的足跡。被濕氣捻熄的香菸。
  也懂玻璃杯碎掉又要填滿的感覺。
  他沒有問斯坦利嘔吐、徹夜難眠、或者不回家的理由,傑諾不認為他需要知道這些事。
  斯坦利坐在沙發上的模樣就像從外殼剝開的毒素;假寐的,冰冷的槍枝。
  旁人似乎都認為這樣的斯坦利很可怕。帶著敬意、畏懼、好意、敵意接近他。
  傑諾既不擔心被他毒死,也不擔心被他槍殺,他的兒時玩伴是他的生命,是他靈魂的一部份,就如人類呼吸的時候不會意識到自己體內的細胞是如何運作,傑諾也從不留意斯坦利的存在,即便斯坦利的視線都追逐著他,傑諾就算偶然對上那道視線,也好似都沒特別意識到。
  不會對他說,你做得真好。
  不會對他說,有你在真好。





04.

  三千七百年前的某一天。
  一日傑諾回來,看到斯坦利未經允許又闖入他家,並在他的沙發上睡著了。
  傑諾好整以暇地褪下大衣,靠近熟睡的斯坦利身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手指上的香菸拿開,丟到角落的垃圾桶裡。凌晨四點。他毫無道理地覺得,斯坦會睡到凌晨四點才醒來,斯坦總是聽著他的聲音睡覺,也會因為他的聲音而隨著這世界的第一道呢喃而醒。

  傑諾看著斯坦利睡著的側臉;他不認為那天會到來。
  他不認為。但他知道,或許總有一天會失去他。





05.

  從小傑諾就夢想他能保存這世間一切的東西,將所有科學一件件陳列在他的櫃子和書架上,在他的科學殿堂內,一件都不許缺,直到這狂熱的蒐藏品項在腳邊越堆越高,收藏品緩緩膨脹,在地面形成一個淺淺的裂痕,線條因此扭曲向著退潮而去,世界角落開始喪失既有的型態與惡臭,開始不能以輪廓完整地勾勒出原本的形狀。
  他看著童年玩伴將自身的狂熱堆疊成塔,完全吞沒的他的生存、他的生活,這是一個小小的獨裁,完美的沙盒。那份微小的歡愉,是一切的開端。傑諾完美控制了自己的世界,從細胞到器官,從細節到整體,直到大氣被真空吞噬,直到語言變得比羽毛還輕,讓所有的細節成為下一個整體的預兆,傑諾就是將獨裁淹死了一整個世界的剩餘一半理智,淹沒了地球剩餘的所有生命,也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停止他的收藏,持續在他的收藏櫃中塞滿東西。

  斯坦利偶爾旁觀,偶爾幫他。
  他說自己可以是一個家具,一個工具,一個專屬的武器,像外衣那樣可以武裝自己且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幫傑諾將收藏一個一個陳列在玻璃中,從沒問自己能不能也到那櫃子上去。






Fin.
  第一篇試著寫美國組!
  這個短篇算是個人對美國組的解讀,融合了一直以來劇情裡「斯坦利都為傑諾想」、「傑諾只想千空」的半吐槽(??)文。
  新石紀喜歡的角色非常多,美國組算是最喜歡的一對角色關係,如果還有機會,也想寫寫正劇向或是黑手黨paro之類的美國組!(有機會的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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