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5日 星期二

【Dr.Stone/美國組】我想要你的肝臟


*架空時間軸,世界觀、人設跟原作類似但不太一致
*瘋狂科學家與他的私兵




9月12日 03:01

  「雖然有些人會說你下地獄的好,但你還是別去地獄吧。」斯坦利淡淡地說。
  也不在乎熟睡的傑諾有沒有聽見,更不在乎他吐出的煙會不會被傑諾抱怨,他輕輕撫摸著傑諾受傷的側臉,感受著友人比他冰涼許多的體溫。
  「倒也不是擔心你會受苦,畢竟我會跟著你過去。」
  「不過地獄這種地方,我看都看膩了。那裡萬里無雲,有冷凍肉丸、醃漬肝臟、還有被踩斷咽喉的女人,無趣得很,與科學無緣,既不能發電,也不能生成能量,你不會有興趣的。」

  你不會喜歡的。斯坦利說。
  他語氣平淡,好似其實一點也不在意傑諾到了哪個會讓他受盡折磨的地方。
  反正從小開始他們就不曾分開過,只要傑諾的傷口停止流血,其實他們去哪都無妨。








9月15日 23:49

  將未熟的果肉扔到市街供人踩爛,感覺就像挨餓一樣輕盈暢快。
  輕盈。實在太輕盈了。

  聽著果蠅振翅,收音機旁的男人聲音終於安靜了下來。斯坦利沒有割過麥穗的經驗,但他割下這人腦袋的觸感大概就和農人割麥差不多吧,斯坦利扶住那男人的側臉,由於割開頸動脈不會立刻死去,他用手肘固定身體,另一手摀住男人的嘴巴,耐心地放了幾秒的血,男人也不掙扎,只抽動兩下就死了。他禮貌地將男人的身體和還連著一半連結的頭顱輕靠在他的辦公桌上,假設他還在假寐,雖然沒有鼾聲,但至少姿勢看起來睡得很安穩。他潛入這棟大樓已經過去十分鐘,從「潛入」再成為「入侵」只需要他再殺掉四五個人就會被通報,殺人倒不是問題,殺人從來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順序和時機,他不是什麼電影明星可以讓他在不引起任何騷動的情況下用一把刀殺光全部的人,他需要在適當的時機殺掉適當的對象,就如他在戰場上做過上千上百次的事一樣。
  斯坦利再入侵下一個房間。他先是用兩道眨眼的時間殺了三人,再往前走,又殺了兩人,為了不留下煙硝味和任何可供被追溯的痕跡,他放棄子彈,也放棄他在軍中的那把愛刀OKC-3S,他的手上握著一把從別人那裡借來的ATAK。ATAK的刀背延伸至柄尾,刀尖與刀脊的硬度在50-54HRC,恰如其分,彈性極佳,斯坦利即便從軍大半部分時光都與他的M39 EMR度過,也懂得刀械之美。ATAK所設計的獨特手柄讓他不需要用視覺確認,閉眼就能憑著手感掌握住持刀的手勢,它的食指凹槽讓斯坦利在摸黑中也能感覺到刀刃的方位,即使他是第一次用這把刀,ATAK也彷彿跟他服役了大半輩子般親切舒適,它的手柄用環氧基樹脂與玻璃纖維製成,他甚至能單用握柄擋下點45口徑子彈的衝擊。這種被譽為世上最好的刀具之一的Mad Dog在現在這種太平日子幾乎成了收藏家的陳列品──或者偶爾,還可以被拿來割開有錢人的氣管。斯坦利讓冰冷的金屬聲割開了第七個守衛的頸動脈,接著將ATAK收至大腿,不可思議地他身上幾乎沒有回濺血的痕跡。此時此刻,他的菸癮又犯了。但他別無他法,只能忍耐。
  斯坦利改抽出半自動手槍。
  這種時候,根本不需要半自動狙擊步槍或什麼突擊步槍了。
  他闖入最裏層的辦公室,將準星對準一個酒鬼,醉到都可以想像得到他的肝臟有多肥大的那種,嗆都能嗆死法醫。那酒鬼瞪著突然闖入的他,表情像是他的香檳杯剛從肛門拉出來。
  他的GLOCK 19已上膛,子彈已在槍膛內。

  「你他媽的是誰啊?」那個酒鬼說。

  斯坦利其實懶得跟他廢話,一般情況,他只要扣下板機就能結束這隻豬,不會像他們搶劫中東人那樣拖得又臭又長,絕對一發痛快、腦袋開花。但此時此刻並不是一般情況。
  這人的辦公桌上有兩塊看起來冷掉的披薩,音響大聲播著一首他沒聽過的歌,斯坦利對流行歌曲或古典樂都沒有研究,他對C-4交響樂比較熟悉,歌曲剛結束間奏正要進入下一個章節,他為了讓對話更順利些,用槍口指了一下示意要他按下音響暫停鍵,那男人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上膛的GLOCK 19讓他酒醒了沒,總之他離開椅背照辦了,音樂霎時停止。男人大概也預期這會是個很漫長的夜晚,只要解除安全裝置的克拉克手槍與來客貼身不離,男人就知道自己會變得四分五裂的,他的好日子結束了,換上一個他總讓別人細細品味的壞時光。男人盯著槍口和斯坦利的手指,大概預期會是一場談判、一場比舅媽燒烤派對還漫長的對話。

  酒鬼讓自己再躺回椅背,看起來身形又縮小了一點:「你是來面試我的保鑣的?」
  「你是也該換一批了。」斯坦利說。「我割了好幾個喉嚨,他們連當警報器的功用都沒有。」
  「你放過了我秘書。」他用下巴示意樓下。的確,斯坦利在入侵這層樓之前,他放過了樓下的秘書小姐。「她說她是平民。」「你信了?」「我比較相信你。」男人輕哼,興致缺缺地結束這段反唇相譏,他也不是真的在意斯坦利是不是有將子彈射入他那個性感秘書的太陽穴。事實上斯坦利放過秘書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給了他這層樓的安保密碼。
  「你侵入這裡的防禦網但不包含這條街封鎖線。你知道你就算殺了我也插翅難飛,小鬼,你以為監視器被你破壞之後那些資料會到哪?你以為這棟樓只有那幾個只會用屁眼做事的廢物?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誰。」斯坦利說,將手指緩緩移動到板機上。「所以我才在這裡。所以你也在這裡。」斯坦利即使不理解這男人,也知道一些事,比方在一戰1916年壕溝裡的可憐軍人們會相信軍糧麵包,第二才是相信奇蹟。
  男人靜靜地看著他的食指。「你到底……你不是殺手吧,也不是黑幫。你要錢嗎?要談判嗎?是哪個組織派你來的?我出三倍讓你回心轉意。」
  斯坦利對後面三個提問都搖頭。

  「狗娘養的,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的肝臟。

  斯坦利面無表情地扣下板機。








9月16日 00:34

  第一發是肝。
  子彈穿過肝臟的同時割開了肝胃韌帶,肝臟中彈幾乎是致命且不可逆的,大量出血會迅速帶來出血性休克,然而死亡並不會立即降臨。
  男人猛然一震,他的第一道叫聲比想像中短促。

  「還有你的肺。」
  砰。子彈先破壞了肋骨再穿入左肺,肺泡破裂,氣體無法進入胸腔,卡在肺臟與胸腔壁間,肺葉塌陷,不用看也知道造成了氣胸,男人已經無法正常呼吸,呼吸時橫膈膜上下移動連帶碰觸到受損的腹膜神經造成了更大的痛苦,他一切細微的動作都會造成周身的劇痛。「啊、啊」只聽到酒醉的豬彎下身發出乾扁的聲音。

  「你的脾臟。」
  砰。原先因為疼痛而彎身的男人再次往後仰,整張電腦椅因為子彈衝擊力向後滑去,明明已經氣胸,男人卻發出了響徹整個夜晚的嚎叫聲。他刺痛、噁心、頭暈目眩,幾乎一切的動作都讓他的感官難以忍受,沒有足夠血液,心臟無法泵出足夠的血壓,他的血壓降低,細胞供氧量驟減,缺氧使他的身體細胞逐漸受損與死亡。他會在兩分鐘內確實死去。
  「FUCK!」他大吼。「操 的 ……你他媽 到 底 」男人併出一大串髒話,但後半段幾不可聞,聲音和他的壽命一樣微弱,斯坦利從嘴型可以判斷出他想講什麼,像是吸我的屌之類的。
  還有一句應該是:你他媽到底是想幹嘛。

  「還有心臟。」

  砰!砰!但斯坦利根本懶得理他,將最後兩顆子彈送入心臟,男人抖動一下,再也無法動彈了,永遠地結束了那隻豬肥大肝臟的運作。砰。斯坦利又補上一發子彈給屍體的左鎖骨。直到男人死後,才回答他最後一句問題:
  「……我才想問你幹什麼把子彈送到我青梅竹馬身上。」
  他的話語中沒有怒意,卻罕見地有些焦躁。斯坦利的身體實在難以忍受戒菸三天的戒斷症狀,任務完成了,他就下意識地想叼煙,卻發現自己手上只有一把彈匣剩九發的克拉克手槍。少了一個「完成任務」的儀式,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不對。』有個聲音唐突地反駁了他:『斯坦,順序不對啊。』

  斯坦利停下動作。「什麼?」他不是為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困惑,單純是不理解句子的意思。
  『Liver、Lungs、Spleen、Heart。』斯坦利右耳塞著的小型耳機傳出他熟識的聲音:『最後一發是肩膀沒錯,但他射我的時候應該是左肺、肝臟、脾臟、心臟的順序才對,肝和肺顛倒了。』
  「……總之不就是肝、肺、脾、心?老師。你要的畫面我身上的微型攝影機都給你拍下來了,再不行,我晚點再去找另外一個人照著肺肝脾心的順序重射一次就是了。」
  『你還有人可以殺?』
  「……沒了。就連對你開槍的手下,我在昨天就殺掉了。」斯坦利看著冷掉的披薩碎屑,披薩無法被提問,當然也不能從起司身上得到任何解答,沒有特定的讀者,散文集就無法被觀測。「傑諾,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聽了?」
  『從秘書那段開始。』「然後呢。」
  那道聲音回道:『監視器的資料上傳雲端是真的,防護網也是真的,不過我剛才就駭了那棟大樓上下十層的安保系統,你直接走出大門也無妨。』
  「嗯,我倒不擔心那個,老師。」斯坦利再次放下無所適從的手指,他還是忍不住想去叼一支不存在的菸。

  「你一直都醒著?」『剛醒。』「而且我不明白像這樣大費周章,耗時費力、迂迴地殺了這整層樓的人有什麼意義。」他看著大腿上剛剛大開殺戒的那把瘋狗刀。「讓我用自己原本的方式來,可以在十分鐘內結束所有的戰鬥,我不會用任何陸戰隊的裝備。」『這不是換個槍或子彈就能解決的問題,那樣就太像軍人了,就算你刻意射歪也很可疑。起碼你花了幾分鐘折磨他,多了幾個無意義的動作,這樣看起來比較像黑幫仇殺。』
  斯坦利不置可否,算是同意。「話說他到底幹嘛開槍打你?」
  『我粗暴地回絕了他的提議,他也粗暴地回應了我。』
  「……是嗎。不只粗暴,也挺粗心的,連你有沒有死都沒確認。」
  『手下亂槍開了一陣,防彈衣塞著的血袋噴出的血讓他惱了吧,也不往腦袋補上一槍,就直接走人了。』耳機中傳出傑諾短促的笑意,『我跟他說你對我開槍的話會有個很可怕的恐怖份子去追殺你,可惜他就是不聽。』「恐怖份子?老師,你不是說我是你最強的騎士嗎。」『是我最強的騎士,也是恐怖份子,世人和天地日月會這樣定義你我的。』「你在意過世人和天地日月?」『不在意。』「……我覺得話講太長了。你確定不再睡一下,傷口不痛嗎。」『斯坦,你從軍時擔當的是醫護兵嗎,今天特別焦躁啊。』「尼古丁戒斷症。還不是你要我戒菸。」『才三天,留下煙味就不好了,你乾脆趁這機會跟毒瓦斯分手吧。』「少囉嗦。傷患就快睡吧。」『就說沒事了,Kevlar纖維擋下了大部分的動能,這東西還是你給我的。需要我跟你解釋一下Kevlar纖維的原理嗎?』「回去再說吧,你講完大概就換我睡著了。」

  斯坦利盯著眼前那塊爛掉的肉,凝視那塊脾臟的黑暗,無論是尼古丁還是Kevlar纖維的原理,這坨肉應該都聽不懂,他被分成了兩半,自然無法用整個生命去用心感受。就在此刻,他想起一段彷彿不存在於體內的回憶,記憶勾勒出家畜的鼻息,那些東西理應孤立在傑諾無法參與的地方,是荒野的一個焦距,然而如今卻因為肉體的沉默而將兩個生命串在一起。這不夠合理,因為他和傑諾本就是不可分離的兩個個體,不需要這層聯繫,這世上本應也不會有哪道呻吟將他們兩人隔絕。








去年12月4日 17:51

  他的記憶混合了遙遠的,像極了在電影中看過的情節,不知為何,他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辨識出了那就是他自己。

  那是一場不在計畫內的撤退行動。
  對他們這種常勝軍、以機動性聞名的特別部隊而言,是一場冗長又散漫的航程。
  在每分每秒都越來越不幸的夜色中,手指表皮黏在金屬槍柄上的觸感很不好受,他用凍僵的手指判斷,那天夜晚的溫度恐怕降至零度,斯坦利和他的部隊因為意外失去通信手段、已經迷失座標一段時間,他們的傳令兵全死了,甚至失去了所有交通工具,也不能撤回原本的城鎮,那裡已被敵軍佔據。手上只有一張地圖,他確信只要向北走就能和另一連的基地會合,但不能確定游擊隊從哪個方向追來。在一望無際的平地上撤退對狙擊手而言是最惡劣的事態之一,市街或者叢林才是他們的主場,降至零下的荒原不在這次行動的考量內,沒有情報,沒有後援,沒有GPS,沒有無線電,只能說一切的倒楣事全部集中在這場行動上了。他們渾身骯髒,因砂土瀰漫而顯得狼狽,雖不致軍心渙散但因為已經一日未進食的緣故疲憊不已,像手腕的內側一樣沒什麼好看的枯燥景色更是消磨著僅剩不多的意志力。

  斯坦利和他的特殊小隊是在後段才與這支部隊會合的,雖然軍階比他們高,但嚴格來說他也不能算這些人的上司,他們這些後來加入的,精神狀態與體態都好上很多,就算是隊上體型最瘦弱的夏綠蒂也比整支行軍的絕大部分人還來的有精神。他們機械式地繼續往前走。事實上一些已經走不動的士兵已經好幾個被他們置在身後了,他們迫不得已,因為不能冒著全滅的風險所以也無法為他們留下乾糧,只給了他們防身的武器與零星的子彈。他前不久才見到一個士兵因為鞋子磨得生疼而脫鞋,結果整張血跡斑斑的腳皮都黏在結霜的土地上,他費了一番力氣才將腳與土地分開,整隻腳掌都已經血肉模糊,他和一些幫助他的士兵氣喘吁吁,只走了幾步路就停了下來,他們停在田野邊的樹木下歇息,接著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那些士兵沒有要停止腳步的意思,他們本只是想暫作歇息,卻只能無助地永遠停在那裡。
  斯坦利知道是為什麼。不用他的兒時玩伴傑諾為他解說什麼科學原理,他也懂得一些最基礎的人體構造,只要在零下的氣溫裡停止走動,低溫會造成血液凝結,血流無法再他們凍僵的身體中流動,只需休息幾分鐘,一股竊竊私語的麻木就會從腳底蔓延置腦髓,徹底凍住他們的行動;他們為了歇息稍稍闔起眼瞼,不到一秒就會讓超過負荷的體軀停止運轉。斯坦利走到一名士兵的身邊用手掌握住他的手腕,那名士兵的身子就陷了下去,這些人的肉體還尚未死去,但再也無法彎曲或挺直了,那些衰弱的士兵就這樣在還有一絲生息的狀況下被他們扔在隊伍的後方。大家都說斯坦利是英雄,那也只是單純用擊殺與數字堆疊起來的勳章,他只有在體制內才是英雄,起碼好萊塢英雄片所詮釋的英雄不是這樣子的。四周一片荒涼空寂,萬里無雲,一大片空曠的景色延長至地平線,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卻因沒有盡頭而令人沮喪,失去了現代文明的人類被丟在一片空地就會落得如此下場?斯坦利突然很想問問兒時玩伴的意見,若是那個人的話,或許能在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從零創造些什麼出來。
  斯坦利繼續前進。

  他們行軍到一座彷彿被世間遺忘的小村莊(地圖上沒有記載),這裡貧困又困惑,沒有無線電,也沒什麼糧食可以做補充的,除非他們搶了這座村子,各個行人用疑惑與敬而遠之的眼神看著他們,這裡倒是有飲用水可做存儲,他們還要趕路,不知道追擊的游擊隊從哪個方向過來,他們這支缺乏糧食與情報的隊伍很難達成任何有效率的戰果,若是讓他在定點埋伏或許能讓追擊來的敵軍全滅,然而也需要食物。事態遠比預想的糟糕。他看出士兵們頹廢喪氣、又如回歸野獸般陰沉的眼神,於是在他們搶劫村莊之前下令繼續上路,儘管他的地圖派不上用場,從時間與他們的步伐推斷理論上距離會合處也不遠了。才剛走出鎮子沒多久,就聽到隊伍後方產生一陣騷動,回過頭就看到兩名士兵抓住一個村民大聲嚷嚷這傢伙剛才一直跟著他們、是間諜、是敵軍的探子!
  「──殺了他!」
  不知誰先開口的。整支死氣沉沉的部隊注入了一股熱流,在平靜滅絕的死海中掀起了第一道漣漪,本該筋疲力盡的軍人猛然升起了一陣別於性慾的生氣,容光煥發,彷彿搖曳生姿的枝葉般躍動著。「殺了他!」又有一個聲音附和。那個村民緊張地彎曲身子,看起來像是想從懷裡掏出東西,這舉動又激怒人群:「他要掏槍,就是現在,殺了他!」在斯坦利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之前,他就看著那人被踢斷喉嚨、踩碎指骨和內臟,圍繞著村民的軍人們前一秒還只能倚著槍托行走,下一秒卻能踢飛人的頭顱,突如其來的事態,夏綠蒂在他旁邊小聲地驚叫,斯坦利阻止雷納德靠近。他叼著菸走近那個奄奄一息的村民,用一股別於狂怒的威壓讓騷動的軍人們立刻因為恐懼而停止動作,他什麼也沒說,只叫其中兩名動手的士兵開始搜查這個「敵人」的身體,手帕、鑰匙串、布錢包、髮夾……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接著他們把那人的衣服褪開,才解到一半,那個翻開衣服內側的軍人就停下動作了。斯坦利冷眼旁觀。「幹嘛停下來,怎麼了?」「長官,是……是女的。」士兵屏息地回答。「廢話。我當然知道她是女的。」斯坦利從第一眼的眼角餘光,從身形和步伐就看出了這個「間諜」是女的,是平民。「但這沒道理……那為什麼要跟著?……」一個士兵喃喃自語,又將剩餘的話語吞了回去,反正說了也沒屁用,倒不如把自己的舌頭吞到胃裡。這場毫無意義的殺戮是一場古典的幽默,可怕的無垠寂靜壟罩在他們之間,唯有被他們攻擊到只剩虛弱的鼻息、瀕死的女人發出水壺被噎住的聲音,她爛掉的身子只剩一口氣了,只有身體因反射神經在無意識地抽蓄著,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

  「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給她一個痛快然後上軍事法庭,二是放著她死去然後上軍事法庭。」斯坦利吐煙,視線已經離開了他們。「他X的在我用雷管塞爆你們的屁眼前給我決定好。」

  動手的那五名軍人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不敢違抗斯坦利,也不敢再碰那個女人,斯坦利示意夏綠蒂和雷納德別再看了,隨手捻熄手上的香菸然後扔到他們跟前,懶得再說些什麼,直接轉身就走。那個女平民到底是為何接近他們成了永遠的謎,或許是要告訴他們村莊有糧食可以提供、或許是要告訴他們村莊其實有無線電,反正這世界似乎沒人在意她的生,也不會在意她的死,再也不重要了。
  斯坦利把菸扔了,手上還有菸的觸感。一股悄然無聲的乾澀鑽入了他發癢的皮膚內,鼻腔盈滿魚的內臟腥味,這世上的一切就像被撕碎的報紙,記載著虛構的事件和真實的死亡,他就是吞嚥也感覺不到唾液的感覺,就是咳嗽也感受不到喉嚨的搔癢感,一切都是那麼遙遠而惡劣、甜美而下賤。
  他們這一支部隊經歷過許多可怕的謀殺或艱鉅的任務,也沒有一刻是類似現在這樣,尷尬又困窘,軍人被圍困在平民之中大抵都是如此手足無措的感受,他的隨行部下不知所措地彼此面面相覷,斯坦利倒是顯得泰然自若,又不是沒殺過女人,他們也殺過小孩,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殺,老人也殺,只要他們抱著土製炸彈靠近,斯坦利就得讓他們的肉體和泥土永不分開。斯坦利聽到身後的夏綠蒂在小聲地啜泣,這種情緒在他麾下是很少見的,起碼斯坦利不曾讓他的隊伍出現過任何需要讓他隊員沮喪、失望的情境,不過他也明白,無論他多麼擅於分割氣管和轟爛腦組織,這世界上大多還是充斥著他所無法掌控的事。飢餓和創傷讓軍人成為了獸,尊重和憐憫對於岩石從來就不起作用,就像給囚犯不綁鞋帶的鞋子,結果囚犯老把鞋子搞丟一樣,都是些徒勞無功、費解、又枉費的事,他從軍了十年,服從命令,殲滅敵軍,成天用槍響劃破別人的夜晚寂靜,然後又是一個又一個的勳章,最後換來一個被踩死的平民圖畫,這不是他應得的,但他也說不上來什麼會是他應得的。
  後來他們一行人如斯坦利所預料的,在一天半的路程就平安抵達了基地。那之後,他聽說那幾個軍人上了軍事法庭,再更之後的事,他就不知道詳情了。

  他離開了軍隊。








1月9日 19:20

  「畢竟司法與正義創建了監獄,但監獄可從來不在意關誰進去。我的朋友。」
  聽說了這起事件的始末後的友人對此不痛不癢地下了註解。

  「獨裁啊。對於獨裁這件事儘管我有共鳴,但無論是手段或犧牲還是有分雅致與否的。何況你經歷的那件事,連個過程都算不上。」
  「你當然會這麼說了,老師。」
  「你生氣了嗎?斯坦。」傑諾笑道,對於友人遭遇的事,一點也感受不出愧疚和遺憾。
  「怎麼可能。」已經不是軍人的傢伙說:「你可以對我談任何你想談的事。」
  「你不回家嗎?」
  「家?那大概得先通報葬儀社。」斯坦利事不關己似的,「未經允許就退伍,我爸會殺了我,在風聲傳到他辦公桌的鎮紙前我就閃了。」
  「你爸的確會殺了你。」傑諾回想起友人父親的精悍背影,若這世上有個誰能夠徒手殺了斯坦利,他想一定會是他爸。「那麼回美國之後呢?你作何打算?」
  「……跟其他退伍軍人一樣去賣場做兼職你覺得如何。」斯坦利的香菸只抽了一半又放下。

  傑諾的焦距固定在菸灰缸上的灰燼:「不如你就當我的私兵吧。」
  「私兵。」失業軍人啞然失笑:「瘋狂科學家的私兵嗎?這位前NASA科學家,你的研究在離開NASA後看來依舊順利啊?」
  「是啊,無論是商業還是軍事都喜愛瘋狂。畢竟資本主義最完美的地方就是,邪惡可以被量化,瘋狂也可以被標價。科學即是雅致啊,我的朋友。」
  「……」
  傑諾的背陷入沙發:「你覺得愚蠢?」
  「不。傑諾。」前軍人淡淡地說,「我從不這麼覺得。」

  傑諾看著他的另一半身體坐在對面的沙發,有一種對著鏡象提問的錯覺感受,他在燈下窺視著眼前這個無法被定義的混泥土,幾乎堅固到無法被晃動。
  他的兒時玩伴無論遭遇多麼邪惡或者泯滅人心的畫面都不會動搖,這不是指他精神變態,相反,斯坦利的心裡沒有毛病,沒有妖魔對他輕聲細語,也沒有PTSD,他隨手彈開的煙灰比黑橄欖的顏色還淡一些,小時候到長大總覺得板手和螺絲起子毫無變化,電動工具和農用機器卻比以前看到的更亮麗光輝,那就是科學帶來的變革,連愚民都能享受到其雅致的恩賜。而斯坦利與那些恩賜都無關,就只是雷管、觸發器、接收器,只要將電線連到接收器上再按下觸發器,他就能炸掉任何他想炸的房子。
  「我們……」他慢慢地說。

  「我們辦得到,對吧,斯坦。」
  「當然了,我們辦得到。」








9月12日 00:35

  意外在他短暫離家一天的時候發生。
  還不用轉動門把,斯坦利就知道裡面出事了。
  一,房子有不請自來的痕跡。
  二,傑諾倒在血泊中。

  他幹什麼半夜還繞路去買菸不早點回來?斯坦利扔掉菸盒,一邊掏出M18伏下身子一邊戒備現場,直到確認整個空間空無一人才衝到友人身邊。
  他跪在地上看著腹部被打爛、汩汩流出鮮血的傑諾,傑諾還在呼吸,他判斷需要先止血──但很快就發現那些血不太對勁。他用卡巴刀滑過去,割開傑諾的襯衫,從衣領一路剪到腰部,下面是防彈衣,上帝保佑,傑諾有穿著他給的防彈背心,他看見有五發子彈都被Kevlar纖維擋了下來,防彈衣外側還黏著傑諾自製的假血漿,只有一發打在防彈背心只遮住一半的左肩。他割開肩膀上的外套,讓傷口露出來,傷口大小剛好能讓手指頭穿過去,傑諾大部分的失血都來自這個傷口。子彈直接貫穿他的肩膀,這樣很好,彈頭留在身體內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肌肉和韌帶都受損,但一切都還好,只要馬上送醫或許甚至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傑諾會昏過去純粹是因為額頭上的傷,不知道是被人用槍托還是什麼東西揍了,他的左臉和額頭有大片的瘀青和擦傷,大概是這樣才陷入昏厥。他再檢查兒時玩伴的其他傷勢,防彈衣下層的肋骨沒事,腹部留下淡淡的瘀血,再加上中彈後從椅子摔到地上,除了全身瘀青和肩膀的出血外沒有其他傷口,簡單做了外部觸診,骨頭應該沒有太大問題。至此,他才終於敢移動傑諾,讓他平躺在沙發上。

  傑諾在他做簡單的急救處理的片刻後就醒了,斯坦利額上的汗滴到他的臉,傑諾瞇起眼,似乎是感受到傷口的熱度從一個點擴散至全身,暖呼呼的,斯坦利中彈過幾次,所以大概懂那種悶痛。傑諾深深吸了一口氣。
  見傑諾醒後,斯坦利沒問他「還好嗎」、「會痛嗎」,或者安慰他「不用擔心」、「有我在」之類的屁話,斯坦利不在乎那些事,他知道傑諾的大腦不需要給他時間也能在睜眼的那一刻就恢復運轉。
  於是他對著那顆大腦提問:「名單。」

  他要一份名單。
  要身分證。地址。保險帳單。和建築物立面圖。

  傑諾在他懷裡,眼神既沒有責怪也毫無見到對方的喜悅,好似他本來就知道斯坦利會在這個時間點陪在他身邊,他沒喊痛或說些別的,省去那些煽情的受傷電影情節,他跟斯坦利從不進行那些噁心的對話。不說信賴,也不談喜歡,他們的靈魂不需要台詞也能溝通。
  斯坦利不是他的伴侶,不是愛,不是欲求的象徵,他對斯坦利並不抱著一絲一毫的期待,也毫無欣喜與意外可言,因為他原本就知道,他深知斯坦利一定辦得到。他信賴斯坦利身上的每一寸細胞就如同他對自己深信無疑,他熟稔斯坦利的骨骼與肌腱就如同他深諳化學元素是如何構築成整個宇宙的每一個分子。不似他那個與他分道揚鑣的徒弟石神千空,石神千空總能帶給他無邊無際的喜悅,反之斯坦利永遠無法為他捎來驚喜,無論捷報還是成就都是,畢竟他的兒時玩伴就是他的另外一個身體,他的靈魂,他人生的一部份,不會有人對著自己的靈魂求愛,也不會有人對自己的器官心生讚嘆。
  腫起來的嘴角無法阻礙他的聲道,他先是乾咳了兩聲,傑諾轉動眼球,視線涉入青梅竹馬的淺灘,接著簡潔地從名單的第一個名字開始列起。








9月16日 04:45

  他再次回到他身邊。
  傑諾翹著二郎腿在辦公室等著他,氣焰高傲,器宇軒昂,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傷患,比較像剛談成生意的俄羅斯軍火販子。他開了一杯紅酒表示慶祝任務成功,斯坦利叼著菸收起他的酒杯,說傷患不能喝酒,傑諾揚眉,抽走斯坦利的香菸,說傷患也不吸二手菸。

  話說你給我的防彈衣。
  嗯。
  軟式防彈衣能夠擋子彈的原因不光只有Kevlar纖維,固然Kevlar纖維是一種高強度的聚合物,然而纖維排列的方式才是箇中原因,分子中間的氫鍵用同方向結合成特定的排序,Kevlar的單向鍵結能夠先吸收子彈的動能再平均分散給各條纖維,再利用纖維將彈頭纏住,摩擦力就會抵銷掉動能──這就是所謂的防彈。然而單靠軟式防彈衣要擋下步槍子彈還是很勉強,動能過大,被貫穿的機率還是很高。
  所以才有防護插板。
  沒錯,比方說美軍制式的ESAPI。更厚的陶瓷板,比SAPI還要重一磅,足以抵擋.30-06M2的穿甲彈。
  我也有給你,你沒放。你該慶幸他們沒用步槍朝你開槍。
  太重了,我跟你們這些大猩猩不一樣,沒辦法扛著ESAPI飛簷走壁。
  沒人要你飛簷走壁,你在家走最遠的距離也不過是去廚房燒熱水。

  他們聊了很久,最後天都亮了,斯坦利才把傑諾趕去床上睡。
  傑諾問你不睡嗎。
  斯坦利拉了把沙發椅坐在傑諾的床邊,說我就睡這。
  反正我很久不睡床了。
  我知道,朋友,找天我把你房間的床給拆了算了。
  斯坦利微笑,說了句少囉嗦,沒跟他爭辯什麼。他將SIG P320手槍置在一旁的矮桌,他雙手交叉,頭髮整齊,幾乎一絲不苟,就這幅圖畫看起來,並不像是傑諾的保鑣,反而像是入室搶劫的人。他想起他的戰場,他的菸灰缸,市街的反裝甲手榴彈和叢林裡的刺刀在廚房呼喚他,他只要聽到刺刀的耳語就能確認這是他們該住的地方,是傑諾的堡壘,也是他的家。童年的時候傑諾能當著他的面用紙箱蓋起一座堡壘,無堅不摧,他就像是躍然紙上的獨裁者,拉著他的手在天空中畫滿了他的化學記號,年幼的他們無所畏懼,彷彿什麼都做得到,傑諾若有一天能計算出擊落繁星的科學公式,斯坦利就能將它們全部打下來。

  他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更喜歡傑諾醒著的時候還是睡著的時候。
  傑諾在他面前總能很自然地睡著,彷彿沒有意識到他存在,就當他只是床頭櫃一樣,斯坦利也習慣了自己是家具。傑諾的胸膛因呼吸而緩緩上下起伏,他知道傑諾應該呼吸時仍然會造成傷口抽痛,但如今睡著了也就沒差了,即使寢室陷入死寂,斯坦利的耳膜仍然能聽到一些空氣中細微的震動,那些環境的細小噪音給人一種飄浮空中的輕盈感,並不是指重量變輕的那種輕,很難形容。
  從小他們就覺得自己是萬物之王,理解星球自轉的運作,也理解人體五臟六腑的輪廓,自以為能夠掌控世上的一切法則,他們倆從小就共享著同樣的天空、同樣的黑泥大海,擁有同樣的頻率和週期,枝椏分割出了麥穗與荒田,延伸到了他們的童年,每樣物質都從空氣振動掃到肌膚,再順著間隙回到他們的手掌心。
  Liver、Lungs、Spleen、Heart。
  他閉上眼,將知覺遠離卡巴刀和P320手槍,用鼻息勾勒出傑諾的肝、肺、膽、心,不靠虹膜以五感去理解兒時玩伴的內臟,感覺到下跌和潛伏,只要四肢不被逐一折斷,只要傑諾的肝臟一日不停止運作,斯坦利便能位居金屬線條的另一端,泰然自若地合攏於黑暗。
  斯坦利從未對傑諾要求些什麼,至少從未親口道出口過。
  「……」該怎麼形容才好?

  我想要你的肝臟。
  想要你喉頭的黑暗。
  又或者什麼都不想要,只等著你從寂靜的淺灘中,從黑暗的體制中,再度呼喚我回到你身邊。








Fin.
  「I want your liver.」←這一段的靈感來自《Wrath of Man》裡傑森史塔森的台詞。
  有看過電影的就知道,覺得這台詞搭配那個情境超潮的,就忍不住拿來致敬一下。

  其實最最最原本的構想是傑諾直接死掉,斯坦利會一直對著空氣說話這樣的劇情(我最喜歡寫人對空氣說話ㄌ)但後來覺得我還是應該要寫個美國組甜文才對(??)這是就是我家的美國組甜文了(???)
  想寫出那種美國組無法分割、無比靠近,卻又不能說親暱的關係。

  這個架空世界觀我腦裡的想像是有點賽博龐克那種昏暗的感覺。
  總之就是一個瘋狂科學家與他的私兵的故事。如果這個世界觀還可以再延伸,大概會寫到千空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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