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6日 星期五

【Jupiter/拜冷→女王】往最深的那處走


01.死後的山陵
 
  妳凝視著我,但其實沒有看著我。
  妳看著的是天空上的水漬,它劃分金屬和植物的枝條,區分礦物和穀穗,將天空切割開來後能看到死後的山陵,田野麥粒中朦朧的幻影,而我在那當中只是點綴,一如妳對星空與宇宙的看法。
  妳從山丘歸來後,回到我身邊,我什麼也沒問。
  我害怕失去妳,怕妳有朝一日發現其實我從沒有資格擁有妳。
  我既沒有出現在妳描繪的藍圖之中,甚至不屬於在麥粒裡微小的一個分子。
  我僅僅是你遺留在這世界上一個印痕,其餘的都僅是妳夢中的滄海一粟,妳醒來後甚至不會記得我存在,包括凱莉克,包括泰塔斯,帶有妳基因的子嗣只是妳隨手拂去的印記,是妳一時興起的玩物,妳對孩子的渴望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幻影,養了就放,放了就膩,膩了就丟著,這樣的玩具在九萬年間一共玩了三次,妳對這片宇宙是何其百無聊賴、耐心用罄,一如妳從不在意別人的心。
  那是一種累得要死,倦得發瘋的悲傷。
 
  妳看著我,但其實沒有看見我。
  妳注視的是天空的水漬,與死後的山陵。
  我從不喊妳回頭,因為覺得道出的呼喚就如我微不足道的存在,說出口就會像融雪似地消失無蹤。我就在那融冰之中愛著妳,詛咒著妳,直到消融入海與黑暗的交界處,尿裡有血,血裡有唾液,唾液中有咒罵的名:我從不喚妳的名,我不愛妳!──我不愛妳。
 
 
 


 
 
02.往最深的那處走
 
  他喜歡母親盤起頭髮垂在後頸的烏黑髮絲。
  喜歡母親呼喚他名字音節時震動空氣的冰涼觸感。
  喜歡母親側身回頭以餘光確認自己是否有跟上的冷淡視線。
  母親只要向前行走就不會再確認他的存在,就算她的兒子死在路邊她大概隔一個世紀才會慢慢地察覺這件事。
  只要一見到她,他就知道這只是個夢。
  他就是到古斯姆花田裡也下意識地尋求著她。
 
  彷彿溶解短暫的薔薇芳香,遙不可及的愛情灰燼,他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個夢,人死後總有幸福歸宿的美夢,但人所缺少的,恰恰是忘了在愛裡添加進霉味。他就踩著那些灰燼,循著霉味前行,他無論死了還是活著都非得這樣爬著過去,只因他母親沒喚他站起來走。
  他曾在介質碰觸星雲邊緣的地方觸碰過她,星盤之間的碰撞將分子雲核的塵埃捎至她的眼瞼,那是個吻,輕描淡寫、無足輕重的吻,他嘗試在短暫的接觸中凝視母親的臉,但卻不能確定她是否是可見的。
  無論哪個世界都無法無視她的美麗。
  不論哪道視線都無法直視她的美麗。
 
  尊貴的,他所愛的,殘酷的女王。
 
  ……往最深的那處走。
  有個聲音對他說。
  往那裡走見不到她,往哪裡走都見不到她,反正找不著她,那不如往霉味最重的那處走吧。
 
 
 
 
 
03.窮極無聊
 
  這宇宙大部分的人都是老死或者窮死或者被收割或者被謀殺。
  像她這樣無聊到絕望死的也是少見了。
 
  濕潤草皮的懶意,萬年一瞬的餘興,懸掛在比星團更高的地方,天空白的,宇宙是黑暗的,她無所要求,僅用手指讓星球的邊緣解體離兮,她柔軟鮮豔、冰冷燦爛的衣著色彩襯托著那些京億生命的流逝,生命流程了藍色碎砂,最終化成乳白脫油般的乳製品。
  她默不作聲。
  死了就是死了,走了就是走了,融了就是融了。
  以為萬物皆有邏輯,以為更迭皆有倫理,可她握有繁華身處荒蕪,這會在子宮這會在基因的最深處,她讓一切都顯得合理,讓世界變得毫無道理。
 
  她不覺得殘酷。不覺得懊悔。不覺得憐憫。
  她只覺得很無聊。
 
 
 
 
 
04.恥辱
 
  母親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拜冷僵著身體,動都不敢動。
  旁邊有床,到處都有得躺,宮殿外還有大臣在守候著等待女王下令,女王卻依偎在自己臂彎中失去意識,沉沉睡去,這是何等失態。
  成年後難得享受到母親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柔軟體香令拜冷腦袋一陣麻痺,隨後湧現的是深深的乏力感,他一生當中不知親手摔碎多少珍奇寶物,實際擁抱這樣一個比全宇宙還貴重的靈魂時卻顯得那樣蒼白虛弱。或許是鮮少拿過比書重的東西了,他摟著母親的雙臂不知為何使不上力氣。
 
  他為了讓這段時光盡可能延長下去,擅自關閉了這房間內建的AI
  把僕役和隨從、有機物和非有機物都趕出去。
  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擾,不容雜音,不許任何生命靠近寢宮百米處。
 
  他一生中經手的所有豐美收成、酌滿的生命之杯,他漫長人生中所處貯藏的所有一切,都比不上此時此刻這份酣眠捎來的,卑微的喜悅。拜冷冰涼而無可深測的眼珠子就像湖水,泰塔斯曾笑著說他不如投水自盡也不想跟他哥多看一眼,如果晝夜不分的湖水黑暗處就像無夢的淺眠,那他願為此獻上無邊的死亡,他在湖水中擄住了母親,他想帶著她投湖自戕。
  「……母親。」享盡世間一切繁華的阿拜薩斯皇子對這等恩惠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他真想把她帶進雨中壓入湖底,挖空她的一切然後……然後該怎麼辦才好?邀她共進晚餐嗎?他原先是摟著母親在躺椅上閱讀書籍,現在他手中的書要放下也不是要繼續讀也不是,他的手應該拿來做更有意義的事。他不吵醒她,不驚動她,他碰觸她,人類數千萬年的文化在這女人的眼眉細紋裡只是一道短暫的縮影,最近女王似乎有些疲憊,他還不知道她到底為何勞累,心底閃過一絲不安的恐懼,但拜冷決定暫時先忽略它。拜冷的指緣滑過她端莊美麗的側臉,完全不敢施力,深怕弄痛了她,像泡沫溢出紅酒杯之外,暗夜將耗過,而他還不知道該不該走近她。
  拜冷將臉埋入母親的長髮中,感受著她的氣味。
 
  泰塔斯與凱莉克似乎不喜歡他這樣與母親過度親暱。
  母親耗費在他身上的時間遠比弟妹還長,這點延續到他們誕生過後的光陰亦然。
  弟妹的童年在黃昏深處的摸索中渡過。他們似乎嫉妒過,羨慕過,最後視若無睹,轉而去享受他們的青春美貌與荒淫無度。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弟妹當年的誕生也曾讓他無所適從。
  孩子深愛著母親,難道是件奇怪的嗎?
  兒子渴求著母親,難道是件無可理喻的事嗎?
  「母親,我……」
 
  砰!
 
  門被撞開。
  拜冷猛地背脊挺直。
  就在他還想自言自語些什麼時,愚蠢莽撞的弟弟身著一身他無法理解的審美,從大門毫無阻礙地闖了進來,毀了他與母親的空間。他們兄弟之間的距離這幾百年間總是隔著一片銀河,如今只隔一道走廊和台階。
  「母親──」
  「滾。」
  「──噢,你也在這啊,哥哥。」
  母親尚未被吵醒,拜冷壓低聲音。「……我應該下令過不准任何人進出寢宮。」
  「喔,是嗎?」泰塔斯不痛不癢地說,「可這是母親的宮,你應該無權下令吧,我的哥哥。」
  「未經允許擅闖寢宮是不合禮儀的,弟弟。」
  「母親從未為這事懲罰予我。」泰塔斯聳聳肩。「可能這就是我與你最大的差別吧?」
  「……而你看起來像猴子一樣容光煥發,可能這就是我與你最大的差別吧。」拜冷淡淡地說。
  有那麼一瞬間,拜冷以為自己要動怒了,但他沒有,連握著母親的手掌都沒有動搖,妹妹凱莉克在她的一生中從未激怒過拜冷,而他對泰塔斯有過的怒氣也是白駒過隙、好幾個世紀以前的往事了。他對弟弟沒有情緒,對這個同樣佔有母親基因的生命,沒有這種感情。
 
  猴子又問:「我能帶走母親嗎?」
  他無禮地用手指著那個攤在他胸膛上的高貴生命。
  拜冷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做就做,這傢伙就跟原始的物種沒什麼兩樣,一如他先前剛播種的星球Zalintyre,智能與那些剛長出的猿類差不多。他剛出生的時候確實受到了母親無微不至的寵愛,可惜那份養育孩子的興致只維持到泰塔斯的樣貌轉為青年的時期,也是從此泰塔斯受母親冷落之後開始沉迷在做、睡、吃這人類三原色上,他開始過度頻繁地更新基因,永遠不讓自己老去,他歡愉放縱,貪好酒色毫無節制,滿嘴謊言,除了對母親美貌的恭維沒有一句是真的;他玩弄基因、玩弄女人、玩弄動物,必要的時候雄性也玩,拜冷不得不說他在玩樂人間的手段確實某部分讓他看見了母親基因的劣根性。凱莉克則相反,從未體驗過被冷落或被寵愛的滋味的她,和冷酷的兄長與荒誕的弟弟都相敬如賓。
 
  見拜冷沒有回答,泰塔斯微微一笑,像極了混合繁星和奶霜的少年,一如他童年所放縱的,他直奔走廊和階梯的盡頭,朝著對他而言最特別的女人走去。他一走近便看見王兄,母親,與一本書,「你看起來對同時擁有母親和書無所適從,哥哥,你兩者都不碰的話乾脆我就拿走其中一個了?」
  拜冷厭煩地輕輕搖頭,薄唇湊在母親的額頭。「好似無禮是你與生俱來的權力。」
  「好似過時的墨水,哥哥。」泰塔斯輕柔地說,「沒有思想卻有染上紙張纖維的莽撞,又不是沒它就無法寫詩,紙和墨水都是史前時代的事了。母親在上世紀和我約定有個茶會,我相信你不至於容忍母親失信的。」
  泰塔斯彎下身就要碰母親的手,拜冷一個反手就擋住,他從沒牽過弟弟的手,母親愛過的東西他一個都不喜歡,拜冷思考著要不要拿書砸他或乾脆掏出腰間那把下流的槍。
  「別碰她。」「那你就能碰了?」泰塔斯沒有受挫。
  「她不是你的東西。別擺出一副你擁有對她為所欲為的權力。」
  「喔,不,弟弟,她不屬於我,我們才屬於她,她只屬於她自己,你和凱莉克都是她在播種無聊時的一個餘興,一如她收割的繁星,一如我的存在意義,只配延續到被她厭煩之前。」
  「拜冷,那麼你又是在嫉妒嗎?嫉妒這個受她餘興和臨幸的我?你很想嗎?
  「你怎麼敢──
 
  「……真嘈雜啊。」
 
  女王高貴的呢喃打斷了兩兄弟之間低能的爭吵,薩拉菲女王緩緩睜開眼廉,女王的一個眼色是莊嚴神像的啟示,幾乎是一種賦予宇宙運轉的意志,從鐘錶嗅出歷史的軌跡。
  拜冷幾乎是立刻就抽回他逾矩的手掌,泰塔斯則滿臉歉意地迎了上去,俯身握住母親的手指前端,在關節處輕輕一吻,「母親,午安,我來是想──」
  睡眼惺忪的女王抬起腳就將高跟鞋抵在小兒子的正臉上,沒有踩上去,只是輕輕地放著,泰塔斯的笑臉僵住了,凱莉克要是在場撞見這場景大概會笑出來,拜冷則面無表情。「安靜。」女王輕輕地說。「我的孩子,我不朽夢境中的住民啊,我允許你的無禮乃是出自我對你的愛,但愛和時間一樣都是有其限度的。」「……是啊,呃,我……」「我睡了多久?」「不到兩小時,母親。」拜冷回答。
  女王闔上眼廉,眼眉間滿是倦怠,她拒絕么子的吻,也推開長子的懷抱,她將身子抽離出拜冷的那一刻泰塔斯看見他臉上閃過一抹陰影,女王同時收回了腳,將右腳上紅色高跟鞋甩下了階梯。
  鞋跟與鞋尖喀咚喀咚地一陸滾落至台階底部,只留下她高貴的裸足留在他鼻樑前,寢宮的地板是天空一樣浮動著的色彩,雲層在金屬物質上蠕動著,泰塔斯轉動眼珠子,覺得那隻鞋子就像翱翔天空的鳥,在孤寂無垠中因展翼而死。
 
  「給我撿回來。」
 
  命令句中沒有對象,在意識到這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之前,泰塔斯趕在拜冷反應前行動了,他連跑帶跳奔下台階,撿回了母親的紅鞋,台階上的拜冷在她下令前就跪在她跟前等候,待泰塔斯捎回鞋子時便接過弟弟遞來的玻璃鞋。就像謙卑的奴僕那樣,他輕扶住母親的足弓,為她穿回了那隻鞋子。
  像狗。
  像極了狗。
  並不訓練有素,只是服從,以及對她傾注了不同意義的愛意。
  女王側首看著她兩個兒子,黑色的眼眸中填滿了甜美的邪惡、有害的愛意,沼澤地上瀕死的東西表露出程度不等的疼痛,她以前見過這些眼神,她以自己的形象投射出相似的影子於這個宇宙,那他們將是這星際裡一段微不足道的恥辱與痛苦,擁有狡黠的智慧與無度的本質。而某個成份上,她真就喜愛著這恥辱。
  「泰塔斯,你來這裡做什麼?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您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我的女王。」
  「講重點。」
  「呃……邀妳赴約下午茶?」
  「拜冷,你呢?在我睡著前本來想跟我說什麼?」
  「邀妳共進晚餐。……如果妳願意的話。」拜冷別過臉。
 
  某個成份上。
  她或許就喜愛著這恥辱。
 
  「…………也邀凱莉克一起來吧。」她說,視線已經不放在她的子嗣身上。
 
 
 
 
 
05.膺品
 
  那個女人不是她。
  那個偶然誕生的基因排序哪能代表她。
 
  那不是什麼奇蹟。
  那是膺品。
 
 
 
 
 
06.
 
  ──薩拉菲和他曾經共享過一支舞。
 
  他趴在地上,渾身是傷,左腳中彈,全身都是瘀青和血跡。
  他看著那女人忿忿地將鐵桿扔在一邊。臉和下顎傷得不像自己的,他又憎又痛,心裡只覺得這女人如果不自盡為什麼不乾脆殺死自己算了。
  他和母親曾經共享過一支舞,他想起這件事。
 
  在泰塔斯和凱莉克、以及其他王公貴族面前,他俯下身段邀請女王跳了一支舞。
  母親靠著他的胸膛,近距離感受著彼此的呼吸,他跟著旋律旋轉著舞步,拋棄所有儀式和矜持,靠著母親的額頭無聲傾訴著一些話語。凱莉克當時望向他們的眼神讓拜冷好幾個世紀都記得。
  那一刻他已明白發瘋的是自己,而他周遭的一切都很清醒。
  原本那一切都該很美好,直到宴會結束,萬籟俱寂,他已忘了緣由──總之母親打了他一巴掌。
  那不是母親第一次揍他,拜冷原先也覺得沒什麼,直到她反手搧了第二次,打得他兩側的嘴角都腫了,他才淡淡請求她至少別親手打,怕是傷到女王嬌柔纖細的手指骨。於是女王將一旁的裝飾雕像整個推倒在拜冷身上。
  他忘記緣由、過程、和怎麼結束了。
  只記得他那時也是像這樣遍體鱗傷,滿身是傷口,等他回復意識時女王已跪在地上,推開一片狼藉,將她最珍貴的兒子抱在懷裡,就像她最開始是如何擁有了他一樣,而下人們在一旁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地準備為他療傷。「啊……」他輕輕呻吟著,四肢不聽使喚。女王輕撫過他受傷的側臉,表情既不愧疚,也不顯得難過,她只是毫無感情地擁著這個普天下她唯一在乎過的生命,直到治療完畢後也遲遲不放開他。好似在延續他們宴會上的那支舞。拜冷心裡某部分還是滿足的,他在弟妹面前獨佔了母親的手指、額頭、裙襬、烏黑的髮、流洩於頸間的呵氣,甚至是被她發怒的權利。
  我最寶貴的生命。她說。
  我一生的眷戀。我的寶物。我的兒子。我的愛。女王在他耳邊說。
  可憐的生物。
 
  女王的靈魂沒有淺灘,沒有海岸,也沒有歇息之處。
  正如湖水之於乾涸,星辰之於塵埃。
  她是空殼。
  現在想想,那大概僅是前兆。
 
 
 
 
 
07. You Begged Me to Do It
 
  她乞求他殺了她。
 
 
 
 
 
08.「」
 
  她試著不用任何一個詞彙來描述他臉上的表情。
 
 




 
 
 Fin.
 
  睽違六年又打了阿拜薩斯母子文,起因是在重溫朱比特崛起的BD
  我很愛Balem談論女王時的口吻,一種他知道自己是被母親愛著但不被需要的感覺。
  雖然跟以前寫的那四篇一樣是通篇腦補但女王在劇中的側寫就很迷人了,三兄妹談論她的語氣、與三人各自對她不同的理解和側面,能養出這三孩子的女王腦子肯定也怪怪的。
  時至今日仍覺得女王如果能在電影當中實際出場整部電影的完整性能再被昇華一些…
  比方說上身朱比特或給個回憶片段什麼的。
  可惜了,始終只有朱比特一個人,也想看看演員飾演兩種不同性情角色的反差啊~
 
  ※本文腦補了一下拜冷和泰塔斯位媽媽爭風吃醋的場面,寫得最開心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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