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惡夢。
他最甜美的惡夢。
1
他在吧台的一隅點了一杯馬丁尼,當他的嘴唇甫碰觸到玻璃杯緣時,敏銳的聽覺讓他捕捉到斜後方傳來的熟悉的腳步聲。即便高跟鞋和軍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有所差異,他也不可能會忽略。
於是他回過頭,看見那個女人對著他微笑。
美麗的女人。
舞廳的燈光刺痛了他的眼,周遭的空間歪斜而後扭曲,在一切都模糊混沌的世界裡,混濁的色調模糊了整個畫面,所有的顏色與景色都溶解在一起,在那之中,只有她伴隨著清晰的輪廓踏入他的視野。
她挑高眉毛,凝視著他而不發一語。他們雖然相愛但不能稱得上有默契,不過在那一刻,他就立刻理解那道目光的含意。
他朝那個女人伸出手。
他很用三言兩語形容他對那個女人存在著何種想望,那些他渴求但是卻很少說出口的事情。有些她或許能夠理解;或許不能夠理解。
比方說,他希望當他伸出手時,她能夠回應他。
希望她能夠覆上他的手掌。
希望能占有她的第一支舞。
希望她不要回應其他男人。
希望能夠顯現她的美好的那些事物都屬於他。
他見那個女人依舊美艷地朝他笑著,甜膩到令人頭皮發麻。
他從未見過佩姬.卡特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他知曉這個畫面代表什麼意思,泛黃的記憶與播放著鄉愁的留聲機,陣陣的不協調合音在刺激著他的感官,然而他總會發現、他總是會發現,那畢竟連記憶都稱不上,佩姬.卡特有過風情萬種也未曾這樣對著他笑,他們彼此之間從未共有過這個畫面──這不是記憶。
而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他終其一生,都無法抵達的場景。
無論如何靠近,都無法碰觸的框架邊緣。
他從內部窺視,靜靜地注視著。
伸出一半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來了,那個陌生的女人沉默而平靜地凝視著他,看起來似乎不感到困惑,要怎麼樣才能正確地解讀那道視線的含意呢?他一邊思考著,一邊收回了手。
他最深愛的女人希望他能夠邀請自己跳那支舞。
他卻無法回應她的要求。
因為他不認識這個女人。
然後他閉上眼。
然後她消失了。
2
後來他又和那個陌生的女人見過幾次面。
總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畫面、同樣的腳步聲,以及同樣的笑容。
他會向那個假象伸出手,然後在碰觸到她前又停了下來,總是同樣的動作和反應,女人依舊和他深愛的女人如出一轍,從手指到那高傲的眉毛都沒有一點歧異。當他收回手時,女人的反應也不是憤怒或者哀傷……至少他看不出有任何一點負面的情緒摻雜其中,她只是平靜地微笑著。
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個笑容與哀慟無緣,也與失落無關,她彷彿打從心底理解眼前放棄邀請她跳舞的這個愚蠢的男人,指責和怨懟都無法介入他們兩人之中。
紅脣勾勒出的弧度讓他想起了自己真正深愛而失去的女人,眼眸的神采令他回憶起那個他所失去就又受之糾纏一生的女人。
那個女人像是看透一切似的,冷靜地望著史帝夫抽回了她期待的那個邀約。
他以為她會嘲笑他,對他說「你這個膽小鬼」,然而這個他會晤過數次的女人一次也沒有嘲弄或恥笑過他。是啊,如果是真正的「她」也不會做這種事的。
有幾個定律:
一,他從未聽到這個女人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
二,她很期待他能夠伸手邀請她步入舞池。
三,他沒見過佩姬穿過這雙紅色的高跟鞋,但他下意識又覺得佩姬肯定有這麼一雙鞋。
四,當史蒂夫收回手時,她也從來不失望。
五,直到會晤結束為止,無論他怎麼轉移視線,最終回頭凝望她時,永遠都會看見她帶著笑意看向他。
他拒絕,
他拒絕承認這個女人是佩姬.卡特。
然而史蒂夫也深知他無法擺脫這個場景的原因。
因為他一次也沒有強烈拒絕過這個女人。總是任由她從著歪斜的背景中以完整的形象佔據他所有視野。
那個女人大概也知曉他就是無法抗拒這個畫面,從表露失落,也沒有分毫的理由能夠破壞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與餘裕,她的頻率無法被干擾,他也不曾想過要去冒犯這個虛假而美麗的噩夢。
史蒂夫有一天終於釐清這件事後,第一次的變異便發生了。
首先是他在吧台點了一杯馬丁尼。
他會舉起酒杯,準備讓嘴唇碰觸玻璃杯的冰涼的杯緣,然後在那之前,他就會聽到腳步聲而停下動作──腳步聲,
今天的腳步聲,一次也沒有傳來。
他遲疑了。舉杯的動作停頓住,過後未隔三秒,他就聽見距離不到十公分的輕微呼吸聲,與女人獨特的甜膩芳香。那個女人首次這麼接近他,接著很快地,在他還沒搞清楚狀況前,便感受到女人的手掌與指腹搭上肩膀與頸際的觸感。
女人在他背後輕輕地、反覆呼吸著,嘴唇呼出的氣息在背脊後方游移著,碰觸到他的皮膚前就消失,神經因為那細微的換氣而隱隱發疼。他這一生從未體驗過這種感受。
「你在害怕。」
他第一次聽到那個假象開口,堅毅而成穩的語調。
「你在害怕,史蒂夫。你並不是害怕我是假的,也不是怕我是真實的。」
「……」
「你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沒有選擇。」
他就算不回頭,也能隱約感覺到背後的女人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好似是真心以此為樂。他尊敬的這個女人,他從以前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能在哪件事情上勝過她,畢竟在他們兩人之間沒有比較這種概念。
「史蒂夫,你從來沒有選擇。」
「你為什麼要裝作自己還有選擇權?」
終於,他忍不住回過頭。
那個女人在被他捕捉到前,一瞬間便消失了。
空蕩的舞廳中,只留下他隻身一人。燈光依舊在無人的空間中閃爍著,音樂迴盪在被死去的陳年舊事所支配的這個時空夾縫中。
他隻身一人。
史蒂夫心想:無論如何,夢總有要醒來的一天。
無論如何。
──夢醒了。
3
夢醒了。
他發覺只是個夢。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酒吧的角落,點了一杯馬丁尼。
他平靜地凝視著眼前的玻璃杯,杯中的液體映照著自己的眼球,互相對視著。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Fin.
是去年有幸參與的Steve/Peggy合本《Post Script》的插花稿!
今天突然想整理一下marvel創作就剛好想到這篇。
盾佩是一直蠻喜歡卻一直沒什麼機會寫的CP,感謝希比奇給我這個機會/
對了合本的內容真的都好棒,棒到我看了都覺得「啊幹我插花到底在寫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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