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那個並不是愛。
那種東西,並不能稱之為愛。
他想不起她。
他記不起她。
她的容貌、她的觸感、她的聲音、她的體溫、她的氣味──無一不是。他想不起她。
世間萬物中──唯獨遺漏了她一人。
那天他失眠了。
01.
「……烏間先生?」眼前的女人語帶困惑地注視著他,她拉著棉被遮住胸部坐起身,望著突然停下動作背對著她的烏間惟臣。
而即便相親對象不安地用楚楚動人的聲音如此呼喚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回過頭。
烏間惟臣只是說:「抱歉。」
她的睫毛濃密而細長,容貌標緻,舉止端莊。眼瞼微微閉合時,便會讓來人感到一陣恍惚與輕微的暈眩感──當時在相親,對她的印象不外乎是深閨的大小姐,因為是周遭罕有的類型,讓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她並不是自己偏好的類型,但是烏間惟臣基於某些考量還是選擇遵循家族的意思。
烏間惟臣對作為相親對象的這名女人沒有任何負面的情感,以品性而言,他也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妥。但若要論之是否摻雜著戀愛情愫──烏間惟臣知道自己對她並沒有那種感覺。
只隱約覺得,她是和某個人相反的類型。
某個人。
他唐突地,又想起那個女人的容貌。
想起伊莉娜.葉拉維琪的面容,與目光。
她注視著自己的神態與蘊藏在那道目光下的某種慾望。
此刻凝視著他的背影的女人──他將這兩道視線重疊了。
明明不一樣。
明明不一樣。
明明完全不一致的。
烏間惟臣察覺到他開始會將其他女人與伊莉娜.葉拉維琪作比較,是在他與相親對象正式交往的那天開始。
02.
──看著我。
──看著我。
──請看著我。
他知道伊莉娜對他的情感,也知曉她每道注視下的涵義。
他裝作不知情,對她的示好與邀約充耳不聞、對她的誘惑也視若無睹。
烏間惟臣每次與她對視時,都毫無例外的可以想像她口中欲要吐露的話語。饒是伊莉娜一句也沒有說出口。那應該不是出自於默契,他想伊莉娜即便被戀愛所迷惑,也並不是個愚蠢的女人,他想她也知情。
伊莉娜看著他時,像是這麼說:
──看著我。
看著──她?
烏間惟臣如此作想:不單是如此吧。
要是單單只是「注視她」即可解決的事,他怎麼可能放任這份枷鎖延續至今。
怎麼可能放任一點一滴注入的毒藥化為真實的洪流蔓延至他的領地,意圖侵略烏間惟臣刻意劃分出來的分界線。
因為他知曉不光如此。
伊莉娜所求──不只是如此。
不是單單只要他看著她,
──是因為「我看著你」,所以也想要「你看著我」。
那並不是特別卑劣、惡質的想望。伊莉娜所欲求之物,並不惡劣,真要說明,僅是可悲、渺小的希冀。愚婦對於自己的一時墮入情網卻無法瀟灑脫手的悲劇。
無意間將殺手一職懈怠下的,一時的美夢。
她無法將之形容為惡夢。儘管亦如是。
她對他的情感──只是很普通的,男女情愛,男女交歡。
「我在注視著你」──她似乎在這麼說。
「希望你也看著我」──僅是如此。
烏間惟臣卻沒有對此作出任何答覆。
哪怕僅是一次。
一次也不曾。
03.
是故他才迷惘。
是故他才遲疑。
是故他才感到困惑。
他在之後的日子裡,沒有拒絕伊莉娜,也不曾接受過她的心意--更遑論回覆她。與此同時,與家族那邊介紹的相親對象開始穩定地發展關係。烏間惟臣沒有要忘卻伊莉娜.葉拉維琪的打算,卻意圖讓他人來取代她曾期待過的位置。這份決斷會被謂之殘忍嗎?烏間難得地這麼思索著,但實際上他也不甚在意一般世俗大眾的想法。對那群學生亦然。
況且,烏間惟臣對於自己的判斷,從來沒有一刻在事後感到懊悔。
若是會感到悔恨,那肯定是在做出決斷下之前的事。
然而。
然而。
為何重疊?為何疊合?
為何將眼前的這個裸身女人──與伊莉娜重疊了?
明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與這個人親吻、擁抱、作愛。
卻產生了與伊莉娜親吻的錯覺;
產生了擁抱之人是伊莉娜的妄想;
作了個與伊莉娜交歡的詭譎夢境。
難道在伊莉娜.葉拉維琪渴求著他回應的同時──烏間惟臣也對伊莉娜.葉拉維琪有所欲求嗎?
──愛。
──愛。
──不是愛。
──那種東西,並不能稱之為愛。
晦澀的,陰鬱的,某種黏稠的物體。
黏稠的情感溢滿而出。
如同黑色的焦油腐蝕大地,從而侵蝕,從而侵犯。凡是行經流過的痕跡,殘留的高熱便刻下了一道道深刻扭曲的漬痕。
被圍繞著。
被焦慮、焦躁、煩悶與因某種確信感油然而生的毒素所包圍著。
汩汩流洩而出的某種東西並不是愛。「那個」既腐敗,又根深蒂固,又飄渺無蹤。彷彿碰觸後就會消失似的。他原先這樣以為。
但結果卻在他的心中殖了根。生根發芽。
「……烏間先生,你還好嗎?」
背後的女人依然操縱著他所能理解、某方面也產生認知斷層的語言,以關懷的口氣詢問著他。烏間惟臣維繫著最後的理智,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不動分毫,對她說:
「抱歉,沒事。可以的話,妳先睡吧。」
她只得點了點頭。
而烏間惟臣沒有確認她是否頷首同意,便整裝衣衫離開了房間。
04.
那晚他失眠。
那晚他想起了她。
烏間惟臣從來沒想過要逃。
毒藥亦可。
惡夢亦無妨。
無論是哪個都可以的,烏間惟臣都不會迴避。
他的人生中──不存在著逃亡的選項。
烏間惟臣確認了自己對伊莉娜.葉拉維琪持有何種情感後──同時也抽起了菸。對於凡事都中規中矩的他,戒掉區區一個菸癮並非什麼難事,因為能夠輕易戒掉,他也就並沒把殺手染上菸癮此事放在心上。何況他不認為這有成了癮,他只是偶爾想到才抽。
他記得伊莉娜也抽菸,但他已經忘記自己是何時染上菸癮的,是因為有一次被她半開玩笑地將菸塞進自己嘴裡後,後來便自然而然地抽了起來嗎?但或許這並不適合自己,也不是個好習慣。
就跟他對伊莉娜抱持的想法亦同。
他淡漠地想著:似乎是時候該戒掉了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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