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神/歸處
01.
「……臭傢伙。」神樂有些錯愕地瞠大眼,
「你這笨蛋哥哥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才會來見我。」
眼前與自己的容貌輪廓有些許相似的男人不改笑容,看似親暱地對她說:
「神樂──和我走吧。」
她一口回絕。
02.
──真是愛鬧脾氣呢。
神威雖然仍是維持著同樣的笑容,語氣卻變得十分冰冷。
「都怪爸爸太寵妳了呢,神樂。」
「你有什麼臉說我?」
事實上神樂已經完全擺出備戰模式,與這傢伙對峙時萬萬不可鬆懈──她從年幼時目睹兄長的噬親行為便深刻地理解到了這一點。
相反地,神威本人倒是泰然自若。
「──跟我走,神樂。」神威皮笑肉不笑地重複。
「我不要,笨蛋哥哥。」神樂一樣堅決地回絕。
「這星球還有什麼好待的了?我聽說了,地球已經被『白詛』搞得天翻地覆,幾乎已經要滅亡了──該逃的都逃了,妳還想待在這個破爛星球到何時?」
「──我不會離開阿銀所保護的這個地方。」
「啊啊,妳說那個作古的萬事屋。」
神樂瞪著他。
「……神樂,妳的歸處不應該是這裡。」
「那也不會是──你那裡啊。」
「妹妹這種東西,不是應該乖乖地跟在哥哥背後嗎?」
「你這蠢哥哥不是老是要我獨立堅強嗎?」
神威腦袋中已經閃過了一百次以上的該怎麼痛毆她一頓再將她強行帶走的念頭,他用她聽不見的音量輕輕說了一句「明明妳以前黏我黏得可緊的呢」。最後神威歪著頭,聳聳肩,放棄動用武力的選擇。
──那就算了。反正我今天也只是因為公事路過啦。他笑了笑,轉身準備離去和阿伏兔會合。
「對了,妳什麼時候改掉那個『阿嚕』的?」他離開前這麼問。
「……當然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啦。」
神威又笑了,說著「確實如此呢」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03.
「……團長。」
「怎麼?」
「為什麼今天特別繞去地球?我記得那和任務的星球是反方向。」
「處理一下反抗期的『妹妹』的事囉。」
神威的語調一樣輕佻,但在說到「妹妹」兩字的時,阿伏兔同時也感受到一股不由分說的壓迫感。
那股沉重的壓迫如同殺意般於神威嘴角勾起的笑意湧現而出──那是他熟悉不過的,夜兔一族特有的殘酷與天性,而神威又是特別純粹且殘忍的那種。
神威說妹妹也是玩具之一。
是他的嗜血因子,所期待的人選之一。
阿伏兔問,是在擔心妹妹嗎?他想起那個一度讓夜兔之血暴走的染血少女。
神威輕笑一聲,那聲音聽似毫無雜質,蘊含冷酷與睥睨,既輕蔑又感到些許可笑。
他說,不是的。
「──只是畢竟呢,妹妹沒了會很無聊啊。」
阿伏兔察覺神威輕描淡寫地撒了謊,但沒能知道神威撒謊的,究竟是「哪一邊」。
是心情呢?或是言語?抑或是,他打從一開始,就沒告訴阿伏兔真話。
當然阿伏兔也沒膽追問。
他根本不想去過問這對扭曲兄妹的關係。
04.
神威離去後,神樂當天心情極度鬱悶。
她根本懶得去想為何神威會特地前來要帶她走,也暗暗對始終都沒能撲上去痛揍他一頓的自己感到憤怒。
──跟我走,神樂。
──跟我走。
跟他──走?
神樂並非是真的不願意跟他走而拒絕他,只是單純因為厭惡他而拒絕他。
真想殺了你──
這是神樂未能脫口而出的話語。
真想殺了你啊──哥哥。
神樂轉著手中的傘,沉重的腳步益發沉悶,她決定先暫時返回萬事屋。
無論是否又會和志村新八吵架也好──她只想趕快遺忘任何有關「哥哥」的事。
她的歸處一直只有那裡。
只有萬事屋。
她才不想回到哥哥那邊去。
即便她曾經想過。
二、銀妙/停滯的期限
00.
那個男人沒有回來。
01.
牽掛著的、總是令她倍感無力的笨蛋男人──消失了。
她連他消失的那個時間點都沒能察覺到。
比神樂還要遲一些、也比新八還要晚一點,志村妙是在某一天在自家內勤快地清掃時,唐突地醒悟了,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這整件事的始末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沒有回來。
那個男人,不會回來了。
……啊啊。
志村妙停下掃除的動作,沒有擦去額際滲出的汗水,連呼吸都忘了般,她在那瞬間無意識地停滯了自己的時間。
只有一瞬間。
短暫到她自己都未能察覺。
志村妙在那瞬間,被坂田銀時這個存在給支配了。
不是「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的事」──而是「志村妙被迫用全身全靈去體會到受到壓榨的世界以那個男人的存在來壓榨著自己」。
白詛。
詛咒。
末日。
這份足以毀滅世界的能量──那些動搖整個世界的根基的存在在志村妙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她當然不會知曉那個殺人病毒是來自何方、更不可能得知那個男人就是白詛的病原體──她理所當然不知道。
可是即使如此,志村妙腦內閃過這些名詞的同時,卻不由自主地將那個男人與世界末日的畫面重疊了。
那就猶如深淵。
由被壓迫而衍伸的恐懼與悲痛中擠出的求饒吶喊。
從地獄深淵滿溢而出,枯朽亡魂的絕望黏液,在無聲無息間已經黏滿全身,怎麼清洗也無法清潔乾淨的程度。
極其細微的嘶聲吶喊,卻又龐大到吞噬了她。
──惡劣。
──太惡劣了。
志村妙到死之前都不會得知自己此時此刻這份沒來由的寒顫的涵義──她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那一天。
她在那一天被迫理解那個男人──已經不會回到自己身邊的事實。
也是同一天。
幾乎像是打從在誕生前就謀劃好的陰謀,終於在此時此刻揮發作用了般,侵蝕著志村妙的詛咒化身為報應加諸於她身上,讓她頓時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那一天──
也是志村妙感染了白詛,發病的日子。
02.
隨著坂田銀時的離去,跟著停止了自身存在的志村妙。
志村妙在視覺仍正常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烏黑的頭髮在短短一周內染成了白色。明明是純潔無瑕的白色,但志村妙在用鏡子端詳著自己的面容時,卻不由得覺得,真是病態的顏色啊。
──簡直像被玷汙了似的。
她的外觀雖然已經丕變,但言行舉止仍然勉強維持著正常。她看似與平日無異地與頻繁來探望自己的弟弟、情同妹妹的神樂談笑風生。
等到志村妙已經四肢幾乎癱瘓、視力也退化到了一半以下的地步時,她讓看護或志村新八來為自己打理身體與頭髮的整理。
她總是一臉困擾地笑著說,讓弟弟為自己梳頭髮真奇怪呢。但志村新八總是淡淡地說,別介意,姊姊。
──要是能不介意就好囉。
志村妙吟詠詩篇般地輕快帶過那句台詞,她盡可能地想在弟弟面前表現出有朝氣的樣子。
但是很快的,她連展露笑容的力氣也逐漸失去了。
03.
無盡的衰弱。
消耗、消耗、消耗。
苟延殘喘。
延續至死為止的壓榨行為,
注定要受盡折磨的志村妙。
她沒有辦法。
志村新八也無能為力。
就算此時此刻坂田銀時也在此處,也只能束手無策地佇立在一旁吧。
只是可以的話──
志村妙的呼吸亂了調,她忍受了短暫的窒息感後,邊喘著氣咳嗽著,呼吸無法調勻似地。她將哽咽硬是勉力吞下去。
可以的話──就是死也──
啊啊。
多麼可恨、多麼可惡的那個男人啊。
──那個男人,究竟在哪裡呢?
──早就早她一步,沉眠於穢土之下了嗎?
她發覺自己流下了眼淚。
怎麼辦才好呢……?
志村妙無聲地啜泣著。
她要這樣在永遠失去坂田銀時的日子裡死去嗎?
她非得要在遍尋不著那個男人的蹤跡時吞下最後一口氣嗎?
那個笨蛋男人──
她很想哭著這麼說,但喉嚨發不出聲音,志村妙懷疑自己是否甚至連聲帶都不能受自己隨心所欲地控制,但再明確不過的事實已經擺在她的眼前:她連哭著怒吼的權力都失去了。
不回來啊。
那個男人不會回來。
她沒有任何依據,只是沒來由地如此確信著。
只是一份單純的,純粹的,也殘酷無比的,女人的直覺。
那個男人不會回來。
到死為止,都不會回來。
04.
在之後,猿飛菖蒲那響徹病房的哭吼聲也未能撼動她的根本。
她只是流著淚接受了一切。
理解,然後接受。
她明白猿飛菖莆的悲傷與憤怒究竟從何而來──正是因為她明白,所以才會接納那份事實。
志村妙不是沒有任何反抗,也並非不是個頑強的女人。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比誰都要瞭解。猿飛菖蒲的一字一句,她何嘗沒有對自己說過呢?
是故她放棄了。
只能放棄了。
然後等待著。
無論是等待那個男人也好──
等待著自己的死期也罷──
志村妙都僅僅只是默不作聲,靜待那一刻的到來。
然而,緊接著她也聽到了熟悉不已的聲音、她難以忘懷的聲音、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她遍尋不著的聲音、讓她苦等已久的聲音、可恨不已的懶散語調、總是在危急時刻現身卻又在這種時候遲了一步的──那個男人──?
「銀……銀桑……?」
志村妙顫抖著聲音。
身不由己地,發出了最底線的悲鳴。
──啊啊。
──銀桑。
──是銀桑的聲音。
他回來了。
志村妙想笑著接納這份現實,被他牽起的手卻又十分孱弱無力,甚至連好好地回應他的觸碰都辦不到;但即使如此志村妙還是笑了。
那一刻她覺得,要她原諒整個毫無道理的世界都行。
即便滿是錯誤、罪惡橫行,她的希冀不是也以並非那麼糟的形式實現了嗎?
牽起她的手的,確實是坂田銀時。
即使現在的志村妙──連用雙眼確認他的長相都辦不到。
05.
「即使你不是你──但銀桑還是來見我了呢。」
五年前版本的坂田銀時停下了削蘋果的動作。
他雖然平時都攜著刀四處橫行,但並不代表他就能夠將水果刀使用得得心應手,坂田銀時只是心血來潮想模仿一下平日在漫畫或電視劇裡看到的那種探望病人的傳統模式,而其中削蘋果皮這項工程又比想像中還要麻煩──但他仍是在志村新八及神樂外出為志村妙購買生活用品時,試圖為志村妙做點像樣的事。
坂田銀時琢磨許久,手中蘋果的皮還沒削完一半,志村妙就突兀地拋來這麼一句,害他手一滑,差點連自己的手指也削掉了。
「……妳在說什麼?」他試著裝傻,「我不知道白詛原來也會侵蝕智力──」
「不是這個意思,銀桑。」
平時說到這個份上,志村妙老早就一拳飛過來了,但此刻他只看見一頭白髮、看起來虛幻不已的志村妙露出溫柔的笑容望向他──之所以用「望向」這個說法,是因為志村妙基本上已經看不清他,只能夠勉強以模糊的畫面與聲音的方位來辨識坂田銀時的位置,事實上,她雖然可能認為自己正注視著他的眼睛,但實際上視線的盡頭卻是更偏離了一點、比較像是在看著坂田銀時的肩膀。
「不是這個意思。」志村妙重複了一次,
「我只是覺得我雖然等著銀桑回來、而銀桑也真的回來了。可是,『我等待著的那個銀桑』──好像沒有回來呢。」
他乾笑了幾聲,「妳的說法好像我有兩個似的。」
「很奇怪對吧?」她並未否認,「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覺得……啊啊,不要緊,銀桑就將這個當作病人的胡言亂語吧。」
坂田銀時沒有回應,只是尷尬地搔了搔後頸。
──女人的直覺真可怕。
──不,可怕的是「志村妙」這個女人吧。
他嘆了口氣,繼續削起蘋果皮。
他們任由靜謐與時間在密閉的空間中流逝著,接著坂田銀時終於遞出一盤切好、形狀卻有些怪異的蘋果。
志村妙又說,「……再讓我,說一次好嗎?」
沒等他回答,志村妙虛弱、蒼白、看起來有些疲憊的側臉再度漾起柔美的笑靨。
「歡迎回來,銀桑。」
「……我回來了。」他心虛不已。
06.
然後死期到來了。
終有一天會來臨。
她在這漫長的時間中,一直隱隱約約察覺那個日子始終沒有任何間歇地朝她襲來。沒有任何停滯,與停滯已久的她不同,「那個」肯定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不知道該說是「等待已久」或是「終於來了」呢──志村妙事不關己地,茫然地想著。
志村新八不在。
神樂不在。
柳生九兵衛不在。
猿飛菖蒲不在。
月詠不在。
坂田銀時,也不在這裡。
沒有任何人。
誰都不在。
────然後她就要這樣死了。
「……時間到了。」她早就知道了。
該來的會來。她是終究要死的。
都已經見到了原本大概都不可能見到的人──現在也是該死了。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但志村妙非死不可。
為什麼呢?因為連那個「不想死的志村妙」,也接受了「將死的自己」。
她慢了一拍才感覺到痛苦,漫長的等待中──也一直伴隨著她的痛苦,但此時此刻的這份痛又更加強烈,也更加劇烈。
猶如承受著「兩人份」的苦般。志村妙咬緊牙關默默隱忍著。
「……不要死,」
明明如今即將死去的是她,她承受著劇烈痛苦的包圍,在意識已經一片迷茫時,斷斷續續地這麼說了:「不要死。」
「不要死,銀桑。」
被貫穿身體的疼痛。
被扼殺的撕裂痛楚。
痛徹心扉的解脫感。
終於從可怕的噩夢束縛中掙脫的解放感。
那些都非她之痛──她卻也同時感同身受。
志村妙終究是──沒有等到該等之人啊。
但志村妙早已接受一切。
她自身即將死去的事實。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迎接死亡的事實。
終究等待不到那個男人歸來的事實。
歸來的他不是她真正朝思暮想的「他」的事實。
她是永遠也,等不到他的。
這個「志村妙」,終其一生也見不到那個「坂田銀時」了。
志村妙流下了眼淚。
07.
遠處的「坂田銀時」被坂田銀時貫穿了身軀,生命氣息逐漸消失的同時,也漸漸化為一塊單純的肉塊。
他帶著延續了五年的莫大絕望,與時隔五年終於解脫的一小塊安心,悽愴、悲涼、壯烈──就這樣死了。
與此的同一個時間點,志村妙也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含著悲傷、伴隨著痛苦、帶著未完的心願、最後甚至還是沒能見到掛念之人……
……沒有見到坂田銀時。
她停滯了她自己的時間,即便受病魔折磨,也想勉強將自己的壽命延長到能夠見到那個男人為止。饒是只能見到短短的一秒、就是那須臾也好──可是啊。
女人的──直覺。
那會是──這樣嗎?
因為「坂田銀時」當時如他所願,讓過去的坂田銀時前來殺死自己,「坂田銀時」在見到坂田銀時的同時,也鬆了口氣,並認定「自己終於可以死去」。之後,也確實在「坂田銀時」的預料之中,過去自己結束了他的生命。
同時,志村妙也感覺到自己該死了。
停滯已經沒有意義了。
停滯也無法辦到什麼了。
她就算活著也──見不到那個男人了。
沒有見到坂田銀時。
沒有見到坂田銀時。
沒有見到那個可惡的男人。
奪走她的一切心神、此刻也奪走她所有時間的男人。
「坂田銀時」大概一直想對坂田銀時說:「求求你殺了我吧。」
──能夠殺了我的,只有「我」啊。
──殺了我吧。
──請殺了我吧。
那麼志村妙臨死前也肯定是想這麼說的──
────讓我死了吧。
08.
坂田銀時是在失去了一切後死去。
志村妙則是因為失去了一切而死。
──銀桑,你不回來嗎?
志村妙的笑容清晰可見。
……銀桑,我去找你了。
-Fin-
全部都是銀魂劇場版《永遠的萬事屋》的補完--
雙神完全是我腦補的XDDDD因為我想既然地球都變得那麼危險了,爸爸和哥哥應該至少有一人來跟神樂說「快走吧」之類的,不過主要還是完全是我私心啦←
其實本來應該分成兩篇的,但是我實在懶得分了,乾脆全部放同一篇XD。
劇場版的五年後銀妙我虐哭了啦!!!五年後的阿銀跟阿妙都苦命得跟什麼一樣……
然後虐文是屁狗要求的,我就不客氣啦XD(?)
雖然是這麼虐,但背靠背還是很爽的,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老夫老妻啊你們←
劇場版的銀妙糧食總是讓我大滿足!
這次終於第一次寫了銀魂的本命兩對CP,感謝劇場版讓我有靈感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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