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1日 星期一

【魔女集会】魔女的腦髓留不住記憶


►系列第七篇。
►紅色的魔女與無名的孩子。




01.

  那是在實驗體8號死後多年的日子。
  許多年過去了,約莫在漆黑的孩子即將成年前的那段日子──紅色的魔女便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有幾次白色的魔女攜著漆黑的孩子造訪她的家,卻沒見到她,也沒看見她飼養的寵物。撲空了幾次後,白色的魔女便不再前往拜訪妹妹了。
  有一天成年的漆黑孩子不經意地提起紅色魔女的事,白色的魔女卻像第一次聽見這號人物似的,還側首思考了一段時間才說:「……啊。對喔,那丫頭不知道去哪兒了呢。」
  「……」她的語氣讓他感覺母親好像有那麼一瞬間將妹妹的存在整個忘掉了。
  「出遠門卻沒先跟我報備一聲的確是挺罕見的──」

  「可能被封印了吧。」母親說。
  「也可能是死掉了呢。」母親又說。
  「會死的嗎?魔女。」
  「雖然只是傳聞啦──魔女真正意義上感覺到飽足的那一刻就會死去喔。」白色的魔女淡淡地說,「真正意義上的……進食。」
  「是嗎?」他裝得像第一次聽見一樣,但早在好幾年前,他便從某個奴隸口中聽過這個說法了。
  「那麼,是吃什麼東西呢?」
  「不知道呢。」白色的魔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子嗣,「都得要嘗試過才會知道,而如果是活物的話便只有一次的機會呢。比方說──」
  「比方說──你。」
  漆黑的孩子並不感到意外。
  「我不介意。」他說。
  「嗯,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是啊,用愛是無法殺死魔女的。」母親說,無處投奔的細語在蒸散瀕死前回歸他耳中,「用愛是殺不了的,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吃掉你,大概也死不了吧。」
  白色的魔女伸出手。
  漆黑的孩子立刻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他走到母親身邊,握住那隻無比尊貴的、冰冷的魔女手指。母親先是以指觸碰他的手掌,然後,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她接著轉而撫摸著他的臉頰。憐愛似地。哀憐般地。
  「要是那丫頭真的就這樣死去了,我既不會羨慕她,也不會可憐她。」
  白色的魔女慵懶地將身體的重量全部倚靠在漆黑的孩子身上,任由他摟住自己。
  「既不會祝福她,也不會哀悼她。」
  白色的魔女在孩子懷中轉動著眼球,凝視家中久未整理的角落,看見枯樹的根部在石牆邊緣擴散,枯樹的源頭混入了遠古的黑暗,生命就是苟延殘喘的延續,苟延殘喘便是生命的存在意義。
  「那丫頭終其一生都在尋求她所不能理解的歡愉,那沒有意義,她也知道沒有意義。她畢竟也是魔女。」
  「說來矛盾,豬之所以會死得像豬一樣,那是因為牠是豬。」
  「人不以人的方式死去便不算是人。」

  他想起實驗體8號。
  想起被魔女在歡笑中燃燒的村莊。
  也想起被他們母子親手收割的生命。

  「但若魔女真以魔女的姿態死去,我想那便不能算作是魔女吧。」

  母親彎起的眼眉在笑。
  但不可思議地,他從魔女的眼球深處,感覺不到任何笑意。




02.

  她會回來的。
  白色的魔女說。
  以那麼符合魔女形象的方式死去可不行啊。
  白色的魔女說。
  豈能死得如此輕鬆。
  白色的魔女這麼說。




03.

  在紅色的魔女與漆黑的孩子於世界的另一端討論著那個帶著鮮紅色彩的女人的同時──那個被討論的對象,紅色的魔女,正深陷沙地中的漩渦處,隨著滾燙的熱沙螺旋狀地朝圓心聚集,緩緩沉沒至底端。
  她忘記這裡是哪裡,忘記自己為何在這裡,她不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態。
  她甚至忘記自己是誰。
  紅色的魔女疲倦地、厭煩地緩緩睜開被沙地覆蓋住一半的眼球,她一睜眼沙子便侵入眼窩和眼球表面,讓眼球表面神經刺癢難耐,奇癢無比,她想伸手揉掉沙塵,卻發現她找不到自己的手。
  她的雙手。
  她的四肢。
  都到了哪裡去了呢……?

  她闔上幾乎失去作用的乾澀眼皮,過去開始倒帶,腦髓和記憶都不停旋轉著。對了,她在路上撿了一個東西,實驗體1號,就是從那天開始的,她開始會抓妖精和人類的孩子來玩……不對,不是那件事,那都一百年還兩百年以前的事了。那麼後來呢?她跑到另一個大陸去惹了一群吸血鬼?……也不是這個,她沒有和吸血鬼打交道的興趣,她的姊姊或許有,但她本人只對人類社會有興趣,那次完全是個意外……姊姊?對了,終於記起來了,她有一個姊姊。啊,或許不只一個。剩下的那個……她完全忘記三姊妹的最後一個姊妹,到底是姊姊還是妹妹了。算了,想不起來就罷了,那不重要、從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在這個鬼地方,還找不到她的手。她的腳又去哪裡了?………………好,再來想想……她惹了一群吸血鬼後又怎麼了……後來也沒什麼事情,她如往常在人類的國度和城鎮遊蕩著、肆意玩樂著、吃著她想吃的東西,對著人們低聲耳語,毀了鄉鎮、滅了國家,但那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人類也不會知道是她幹的……然後呢?在實驗體一號死得連灰都不剩之後,她又養了幾個孩子,當然,那些孩子從來沒有長大過,後來有幾十年她沒再這麼幹了,直到她的姊姊突然也收養了一個人類的孩子。她不知道原因,她也從來沒問,她的姊姊想要的東西多到可以填滿海洋,她已經放棄去問姊姊「為什麼想要」了,總之「她就是要」。接著……接著怎麼了……她在某個時期同時又養了三隻,7號、8號、9號。已經完全忘記他們的長相了,不過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吧。……實驗體8號……是了,他算是活得最長的一個孩子了,也是目前最後一個死去的孩子……

  接著思考中斷,魔女停止生理機能大約十分鐘左右,她再一次睜開眼球,更多的沙粒陷入了眼角的凹陷處。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魔女還是記不起來她為什麼在這裡。
  她只想起來距離最近一次的祭品進食。

  她吃了實驗體8號。
  那個唯一被她拿來作為食用用途的孩子……




04.

  真餓。魔女說。




05.

  對魔女而言,餓意總是與死亡相伴。當然死的絕對不是她們。
  實驗體9號剛死去的那個禮拜,她連續三天都忘記9號死了,直到無意識地將9號的屍體拿來當腳踏墊踩時,她才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踩起來怪怪的。「啊,死了。」她說。
  實驗體9號空洞的眼珠子不偏不倚地對向著她,紅色的魔女比那具屍體更毫無感情地回望那對無機質的眼眸,魔女看起來既不感到快樂亦毫無哀悼之情,她有沒有認知到「生命的離去」都是個問題。死去多日的眼瞳幾乎變得透明而無色,瞳孔與眼白失去了界線,混濁地溶解在一起,腐化的眼眶部位變得鬆弛,盈滿了蠅蟲的卵,積蓄在眼球周遭等待孵化,看起來像是數十個眼睛在凝視著她一樣。
  她的目光飄向了目前這間屋子內唯一還活著的另一個生物。
  那個黝黑、溫順、乖巧,人類與妖精混血的孩子。
  「8號。」紅色的魔女叫喚那個溫馴的生物,「你來幫我把這個給──」她思考了三秒。「丟在院子的坑吧。」
  實驗體8號原先似乎預期聽到「吃掉」或「吊起來曬乾」一類的台詞,實驗體7號死亡的時候他並沒有在場,不知道魔女是怎麼處理屍體的,後來整個屋子也沒找到任何7號的蹤跡,他一直猜想可能是進了魔女的胃袋。
  這個指令很明確,他點了點頭,笨拙地拖著那具孩童的屍體走到後院,紅色的魔女懶洋洋地趴在桌上,看起來沒有想幫他的意思。
  過了十幾分鐘,氣喘吁吁的實驗體8號回到屋子裡,小聲地問著魔女接著呢?需要填上土將他埋起來或是做點別的嗎?
  「不用呀。反正很快就會爛到連骨頭都化成灰,放著就行。」紅色的魔女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玩弄著自己的髮梢。
  「腐爛……?骨頭……?」
  「我調整過院子裡的時空,特別是那個坑,你沒事可不要跳下去。總之只要待在那個區塊,很快就會結束了。」
  實驗體8號完全聽不懂。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紅色的魔女輕輕掀起笑容,在木桌上垂掛著的手像擁有自我意志的樹枝,緩緩延展至他眼前。她向他招了招手。
  「過來我身邊。」
  實驗體8號被允許靠近她身邊。他被心血來潮的魔女撫摸腦袋,過度突如其來的甜蜜淹沒了他的任何警覺心,實驗體8號紅著臉一聲不吭,乖乖任她揉著。
  「我心情很好。」紅色的魔女說。
  「啊,不對,我說錯了,應該是我心情不好。」
  ──這兩個句子到底怎麼說反的?
  這句話實驗體8號只留在心裡。
  「前幾天,我發現姊姊和她養的那個人類小孩去野餐了呢──你還沒見過那個黑鴉鴉的孩子對吧?」
  「沒見過。」他搖頭。
由另一個魔女養育的黑色孩童,8號年幼的腦袋裡描繪出的形象是一隻漆黑的大鳥,在斗篷外衣的包覆之下與地面巨大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成為詭異相連的兩道影子。
  「嗯。本來是想要三個人去的呢,死了一個也沒辦法……」紅色的魔女喃喃自語地闔上眼皮,「我們也去野餐吧,8號。」
  「……咦?」




06.

  人生第一次野餐就是和愛慕的魔女一起,實驗體8號緊張得當天睡不好覺。
   紅色的魔女只有在想吃東西的時候才吃,沒有一日三餐會定時攝取食物的習慣。何況魔女壓根無法、也不需要進食。
  8號不知道所謂野餐該準備些什麼好?還是準備他自己當餐點就夠了呢?實驗體8號胡思亂想著。

  ──結果當他回過神來後,他已經和紅色的魔女坐在某片原野上。
  紅色的魔女躺在他的旁邊,懶散地貼在他的身旁微微挪動著身體。實驗體8號心中一片茫然,原來活著就會有好事是指這種事嗎?
  實驗體8號緊張得連看都不敢看她,直勾勾地看著天空發呆,雲朵的形狀在8號眼裡看來救像魑魅魍魎般怪異難以捉摸,雲層在飄散前的輪廓像塵絮一樣潛於黑暗,就像毫無價值的他們一樣。
  實驗體8號想起了那個被拋入坑中、徹頭徹尾消逝無蹤的9號。
  「……9號……」
  「嗯?」
  實驗體8號不知道該不該問.身旁的魔女如今的狀態令他感覺難以捉摸,他從來就分不清楚什麼時候可以說些什麼話,但他還是鼓起勇氣開口:「……我今天早上看了一下院子那個洞,9號完全消失了。」
  「啊,是啊。」魔女漫不經心地回答。「死了就是那麼回事,我只是加速了一下。」
  「人死後都會變成那個樣子嗎……?那時,7號也是……」
  「哈哈哈。」紅色的魔女今天第一次將視線移向他,「你這孩子今天話真多呢。──你啊,是因為沒死過才這麼好奇吧,這麼想知道的話,去死死看就行了。跳下那個坑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實驗體8號愣了愣。
  「妳說得好像自己死過一樣。」
  噗嗤。紅色的魔女笑得更大聲了。
  聽到魔女毫不掩飾的高笑之後,實驗體8號本能地全身皮緊繃,儘管汗流浹背,依然無比寒冷。紅色的魔女依舊躺在草地上,她緩緩伸出那隻修長、冰冷的手指,輕柔地撫上8號的臉頰。
  「嗯──?你這孩子不知道嗎?你成長的那個城鎮沒有聽說過魔女的事嗎?」

  「我們啊,是不會死的。」紅色的魔女用指腹細細品味這名人類子嗣皮囊下層的恐懼,
  「但是我們對於死這件事,已經理解到了厭煩的程度。」
  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裡,時間彷彿完全靜止,實驗體8號受限於人類的規格,全身的毛細孔都在冒汗,宛如被女巫施了咒,細微的窸窣聲似乎在向他描述即將發生的事,就好比類似魔女屠城之日,而最吵的聲音卻告訴他還有遠遠比那更糟糕的事。
  紅色的魔女猛然一拉,將孩子攬入自己的懷裡,兩人雙雙疊臥在一起。
  魔女的香氣侵略性地緩緩滑至耳膜。
  「你想知道9號在那個洞穴裡經歷了什麼嗎?」




07.

  「一開始,是一陣甜膩的撫觸。」
  「就像睡眠一樣,麻木、暈眩、而且恍惚,帶著像酣眠一般搖晃的意識飄散在空氣中,浮了起來。這種輕飄飄的感受既緩慢又確實。某種感覺昇華至高處,接著一陣尖叫般的喉音竄入靈魂之中,四下擴散,飄浮在空中的意識被一口氣吸回原本的肉體之中。那股灼熱感如利爪般插至體內,將靈魂斯扯開,熱度足以煮沸全身的細胞,而靈魂卻又牢牢地焊接在肉體內。」
  「所有感官都隨著靈魂與肉體的契合完全恢復,與活著的時候無異,所有的神經在感覺到其他知覺的同時也被一層來自地獄核心的灼熱所覆蓋著,那層痛苦卻無法與其他痛苦互相抵銷,而是並列存在著。靈魂會確實地感覺到自己被困在一個明確的框架之中,而且束手無策。」
  「就像在酣睡之中突然被喚醒,且被迫一直保持清醒,意識永遠不會離你遠去。」
  「血液早已停止了流動,卻開始排血,血從破洞處緩緩流出,直至凝固為止。排血作用在四個小時後停止,身體幾乎被掏空了,你的知覺依舊清晰,可以明顯感覺出體內的所有水分在烈日下逐漸蒸發,皮膚腫脹而乾裂,又乾又癢,撕裂般的苦楚疼痛難耐,最後只留下乾澀的、鬆垮垮的人形皮囊。」
  「接著腹部隆起,腸道生成一團腐敗的氣體,可以感受到腹部開始膨脹,想想生前嘔吐時是什麼感覺,永恆的作嘔與無法排出,吐也吐不出來。你可以感受到皮膚表面上開始產生綠色斑塊與水泡,水泡內積滿了惡臭的液體,不知為何你就是能感受到這一切,細胞解體、大腦潰敗,然而一切都沒有停止,感官無限的持續延伸,即使鼻樑上的肉已經腐爛到掉落在地上,那塊肉仍舊屬於你的知覺的支配之下,它永遠與你聯繫在一起。」
  「感受到蠅蟲在眼窩處產卵、蟲卵孵化、幼蟲破殼而出,孵化後的蟲再產卵,無數的蟲在體內亂爬,越是被支解分散得徹底,你的感覺就會越清晰。即使肉片被飛鳥叼走、腐肉緩緩陷入一旁的土壤之中,細微而纖細的神經隨著每一次的分裂都在增加,並且回饋至主體的意識之中。你就是感受得到、你無論如何就是感受得到。」
  「頭皮從腦袋上滑落,感受到每一根毛髮都隨之散落,無數的蟻延著白骨啃食最後黏附在骨頭上的肉,而肉在進了他們的口中依舊沒有結束,你的意識會隨著那些蟻持續延展。燒灼、撕裂、分散、擠壓、潰爛,無論如何都不會結束,殘骸就算消失殆盡也不會迎來終焉。意識試圖逃脫肉體的任何嘗試都是徒勞的,痛苦既不會麻木也不會被忘卻。」
  「記憶開始枯萎,自我開始風化成灰,被無盡、永無止盡的延伸給吞沒;這段期間,乃至未來,一種明確到足以蓋括世間所有悲鳴的煎熬會迫使你永遠留在這裡,你開始遺忘,死得越久,就遺忘得越多,遺忘到忘記『遺忘』這個概念為止。你的死亡已經龐大到吞噬你迄今活過的生命,然而這仍會一直持續下去,漫長、亙古、無邊無境地延展下去──」

  「…………」

  「所以,妳們也是這樣死過嗎?」
  「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死呢,畢竟魔女死不了,不過很類似。有時死太多次我們會變得健忘,不過因人而異。多數的魔女在一段時間後能擺脫那個狀態,有些如果死到連自己是魔女都忘了,就會一直保持那個狀態下去。」
  「死不了?」孩子問。
  「死不了。」魔女說。
  實驗體8號撐著身體,跨坐在紅色魔女的身上,他和她的臉近到可以親吻,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鼻息不斷呼到魔女的面容上,而不可思議地,他卻感受不到魔女呼吸的氣息。骯髒污穢的、毀壞的,破碎的,魔女的眼眸,長長的眼睫毛後方的墨綠色視線窺探著他。
  魔女抬起手臂。
  他以左手回應之。
  一開始是指尖的彼此相觸,隨後雙方的手指交錯而過,深入彼此的指蹼間隙。
  接著,他們十指交扣。
  隔絕一切空間,毫無間隙地深入其中,他感受著紅色魔女的溫度。
  魔女的臉上泛著難以捉摸的笑意。

  「……不過呢,即使大多數魔女自己都不知道殺掉自己的方法,遽聞還是有可以殺掉魔女的方法喔。」
  「是……什麼呢?」8號小聲地問。
  紅色的魔女彎起眼眉,看著眼前的她的玩物,樂不可支地笑著。
  「你聽完我剛剛說的事,好像一點也不害怕嘛。」
  其實怕得要死。他心想。
  然而不知道是否與實驗體8號自身幾乎是從出生起就成為奴隸,他缺乏知識的貧乏腦袋並不能讓他對魔女口中的遙遠世界完全有所感觸。他能夠從那些話語當中理解了多少成份也有待商榷。
  實驗體8號迷惑地望著身下的女人。

  「……因為……」實驗體8號坦率地開口:
  「因為比起死後的事情,我更在意殺掉妳的方法。」




08.

  讓魔女吃飽──就能殺掉魔女。

  那天,他親口從紅色的魔女口中得知這件事。
  他不知是否屬實,然而按照紅色魔女的性格,她大概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
  她肆意妄為的性格也延伸到了這件事上,她將自己的死亡視為享樂的一部份,滿心歡愉期待這件事的發生。
  儘管實驗體8號在一年過後,仍然是沒有找到「能夠讓魔女吃飽」的答案。

  也不知道實驗體8號在被紅色的魔女生吞活剝、被魔女在他臉上灑尿、在極盡恐懼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那天他被紅色的魔女抱在懷中的回憶。
  如果他能想起來,在死去的那一刻便越是疼痛。
  想起從魔女對他坦言那天開始,他就開始想殺掉她。
  無論如何都想殺掉深愛的她。

  因為實驗體8號比誰都還要確信,確信無論死後的世界是否真如魔女所言,他在化為單純的肉塊的那一剎那──就會被紅色的魔女徹底遺忘他的存在。




09.

  紅色的魔女在肉體完全沒入沙沼之後,總算完整地想起那個黝黑的奴隸少年的存在。想起以前吃掉的食物,這對她來說是很難得的事。
  她在沙地的下方任由思緒奔馳,意識到她會在這片土地想起那孩子的原因,這裡不就是──那天野餐的地點嗎。雖然原來的原野地形不知為何完全改變了地貌,變成一大片沙漠,不過確實是同一個地方沒錯。
  她想不起實驗體8號的臉。
  他當初死得像弄碎的拼圖一樣,但紅色的魔女就連那些屍塊的碎屑都沒憶起,大概這就是那孩子的極限了,那個可愛的生命在她的記憶之中毫無作用之地。要說喜歡或討厭,她想大概可以歸類在喜歡。她向來對那種向量的情感辨識很薄弱。

  紅色的魔女想起了她有手。
  於是一隻屬於女人的手臂猛然穿出土地,幫助她將身體全從沙地中完全拉出。
  紅色的魔女想起了她有腳。
  於是她搖搖晃晃地、歪斜地從一片狼藉中站了起來。
  她一站起來就開始嘔吐,紅色的魔女感覺自己大概是吃壞了東西,吐到內臟都要嘔出的程度才停止。
  她還是不知道她是到底死了幾年還是幾個月,也記不起到底為什麼像個棺材一樣被埋在沙漠裡。
  不過那也不重要。
  從來不重要。

  紅色的魔女在荒蕪的中央伸了個懶腰,決定久違地前往的姊姊的家,找姊姊和她的孩子喝個下午茶。
  她環顧四周,她曾經和某個孩子在這個地點有過一次野餐。稱不上是愉快或者無趣,總之有過那麼一次。
  接著,魔女明確地感受到一陣虛無的飢餓感,那感覺稍縱即逝,但魔女知道這感覺很快又會回歸她身邊,那陣飢餓永遠屬於她。
  她心想:真想再吃一次那孩子的眼球呢。




Fin.

  紅色魔女根本記不住東西啊…這女人沒救了。
  紅色魔女為什麼會突然跑到沙漠裡可以參照《魔女的眼球窺視著陰穴》那篇,就是那個森林搞的鬼。弄出那個森林的是紅色魔女的前男友。(姑且是這樣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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