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倚身薄膜。
溺水者在蔓延燃燒的藍色火焰之中,如身陷篝火般揮動臂膀。
火海湧動著。
遷徒。逃亡。遷徒。逃亡。
就像焦炭一般求求你收容我吧。
就如焦炭那般求求你丟棄我吧。
01.
「啊,司書小姐。」
似少年模樣的男人一見到她便掛起笑容。
「早安。」她說。
「早安。」太宰治笑容滿面地看著她,「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呢。」
「是啊。」
「既然今天是個好天氣,司書小姐要不要和我去餐廳喝杯茶呢?」
「不用了。」
太宰治聽了也毫不洩氣,面帶笑容又再重複一次他千篇一律的那句話: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死呢?」
於是司書也千篇一律地回答:
「我不要。」
「要不要和我喝杯茶呢?」太宰治又說。
太宰治舉凡言行或儀態,看似相當坦率表裡如一,實際上從他的面容之中,她總是難以解讀出任何一種他真正的情緒。
她冷淡的臉色只僵持了一瞬間,接著靜靜嘆了口氣。
「……如果是在司書室的話,好吧。」
要是第二個要求非常無可理喻,第一個要求就比較容易被接受。
他們的對話總是這麼開始的。
02.
太宰治用湯匙攪弄著空無一物的杯子底部,一邊朝她投以哀怨的視線。
「今天天氣這麼好──為什麼司書小姐為什麼不願意跟我一起死呢?」
「會想跟一個對初次見面就要求『一起死吧』的傢伙殉情的人,根本不存在吧。」
「怎麼會呢?我以前的女人們,富榮……」「我不想聽。」「──好吧。」
但太宰治的側臉看來毫無反省之意。
「而且我也不是只有初次見面有講啊,我每天都勤奮地向司書小姐邀約啊。」
「那真是更煩了。」
「司書小姐說話真傷人──」
司書放下手上的公文,無可奈何地盯著前方這名無所事事又愛賴在司書室的文豪,「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賴在我的辦公室呢?」
「因為想看司書小姐。」
她聞言,只是輕哼一聲,從來沒相信過幾次從太宰治口中說出的話。太宰見她這反應,看起來反而被逗樂了。
「包括我之前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你偷看我睡覺也是?」
「啊。」太宰樂不可支地笑了:「司書小姐那時果然醒著。」
「……睡到一半才醒的。」她坦承。
「我喜歡看司書小姐睡著的模樣。」太宰微笑著,瞇起眼睛,眼瞳看起來像居高臨下審視人類的貓。
「因為那就像是……」太宰治輕輕地說,「就像是妳已經死了一樣。」
「……」
「只要妳睡著,然後我也在妳旁邊也閉起眼睛,就好像我們死在一起一樣。」
「……」
「我很喜歡那樣的感覺。」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但我可是有呼吸的。」她沒頭沒尾地說。
「所以我一直在想啦。」太宰治笑著說,「我一直在找什麼時候可以中斷司書小姐呼吸的方法。」
司書思忖著要把他趕出司書室或是乾脆一槍打爆他的頭。
03.
「雖然我不會答應。」司書沉默了一會,再度接續下去:
「雖然我不會答應……但如果我答應你,你又打算怎麼殉情?」
「诶?」太宰治像是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側著頭思考了一會,「溺死……不,既然如此我這次想嘗試看看別種死法……」
「自焚呢?」
太宰治第一次用像是看著妖怪一樣的眼神凝視著她。
「……那個很痛的耶!」
「那又如何,你怕痛?」
「不……那個……」他有些語塞,「雖然在抗議或是表達內心激烈的時候自焚的確是個很好的手段,但是……呃……我知道了!我先打過麻藥就可以一起自焚了!」
「…………那還不如吃安眠藥就算了。」
「太不轟轟烈烈了呢,雖然是也可以,我以前也試過。真是樸素的死法啊。」
「我手邊還有以前出反恐任務時留下的手榴彈,一起炸死吧。」
「不是那種轟轟烈烈!」太宰治抱頭大叫:「那只是爆炸而已!」
「刀子呢?你是用刃物的吧。之前我在社會新聞上看過拿刀互砍的情侶雙雙重傷而死。」
「這方法的未遂率好高啊!而且我們的戰力只在書中有效,實際上我怎麼可能打得過特種部隊出身的司書小姐啊!我只會單純地被妳砍死而已!」
她用看著廢棄物的目光看著眼前的文豪:
「……參考以前的例子如何?阿道夫·希特勒……希特勒和愛娃殉情時,愛娃先服下毒藥,希特勒再飲彈自盡。」
「重點是要一起!我希望我們能夠幾乎同時間死去。」
「……你真的好煩吶。」司書頭痛似地闔上眼瞼。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為這段無厘頭的對話而犯頭疼,大概是處理公事到煩了,竟然變得需要找這個瘋瘋癲癲的男人對話來轉換心情。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太宰治的臉在距離不到一公分的位置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你在幹嘛?」
太宰抗議:「司書小姐,請不要睜開眼睛,這樣我要怎麼想像妳死去的模樣呢?」
「你──」
「噓。」太宰治將食指輕放在她的嘴唇上,另一隻手緩慢地覆蓋住她的雙眸,完全遮蓋住所有視野。
太宰治毫無敬意地吻了她。
04.
她從抽屜中抽出自己以前隨身攜帶的半自動手槍。
太宰治愣愣地看著她的動作。
「……只是親一下就要殺了我嗎!?這是人間失格啊司書小姐!」
她沒理會他。
「槍怎麼樣。」
「嗯?」
司書將手槍塞到眼前的男人手上,讓那雙如少年般纖細的手指,牢牢握住槍柄。
並理所當然地將槍口對準自己。
「心臟或頭都可以。」她平靜地說。
「……」
「像這樣子……這樣對準對方的腦袋,就可以同時而且確實地殺掉彼此了。」
「……」
「你可以想像一下。」
「我……很少拿槍。」
「我知道。」
「……」太宰治僅是躊躇一瞬,接著順著司書的意,移動槍枝,讓槍口扣住對方的額頭。
「順帶一問,這把槍有子彈嗎?」
「有。子彈已經上膛了。這是單動扳機。」
他默默地用拇指拉下擊錘。
只要再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就能夠殺了她。
「…………」
「…………」
時間流逝。
太宰治持槍的動作生澀又不熟練,司書看見他持槍的姿勢也隨著時間過去變得僵硬,一個不留神,他隨時都可能因為手滑而扣下扳機。
然而她既不逃也不閃,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
太宰治輕浮的目光在這個角度下也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傷感,充滿回聲與鄉愁之音。
彷彿他已經毫無保留地體會過這世間所有黑暗與不合理似的,深邃而陰暗的目光深處無聊透頂。
接著,感覺像過了一百個年頭,
太宰治放下了槍枝。
「感覺如何?」她問。
「嗯──感覺怪怪的。」太宰治原先想要笑著回答,卻發現自己的喉嚨深處毫無笑意,僅能發出些乾扁的澀啞回音。
「我啊,是想要和司書小姐一起死去。」他苦澀又開朗地微笑著,「不是想要殺掉司書小姐啊。」
「是嗎。」
「而且最少也要準備兩把槍枝才行嘛~」
「如果我哪天答應你的話,」她將頭別過去才繼續說下去:「我會的。」
太宰治看著她的側著的面容,好一會才輕聲說著:
「『雪很溫柔。雪是個溫柔的女人。但是我殺了她。』」
「……?」
「司書小姐沒有看過我的書對吧。」
「感覺很陰沉,我不想看。」
太宰治今天第一次笑得特別開心。
「啊──我好想為司書小姐寫一本書。」
「『我為雪寫了一本傑作。』」
「『我撕毀了它。雖然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知道,但它無論如何都是出色的傑作。』」
「『我殺了雪,我很絕望。但我無論如何都會殺了她。』」
他如吟詠詩歌般流暢地輕快帶過那段台詞。
「『我無論如何都會殺了她。』」
05.
「──對了對了,雪。」
「我不叫作雪。」
「我知道,但我想這麼叫妳。」他說,「妳的名字對我來說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怎麼認定而已。」
「……嗯,如果你不是什麼貴重的文豪,我真想瞞著館長打爆你的頭。」
「我可以親吻妳嗎?」
「不行。」
「那和我一起自殺吧。」
「我拒絕。」
「──那麼,我可以親吻妳嗎?」
「……」
要是第二個要求非常無可理喻,第一個要求就比較容易被接受。
她按照太宰治這無恥文豪的願望,闔上眼皮,就像溺斃死亡而無力掙扎的溺水者毫無反抗。
她想起了小山初代,同時也想起了山崎富榮。
生前熟稔、流連於女人群之間的太宰治在第一次親吻她的時候不曉得有沒有發覺。
那是她初次接吻。
太宰治熟練的吻與吸吮唇瓣的觸感很快地在她嘴唇上溢散開來。
-Fin-
文司書初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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