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氣息從墳墓邊緩緩升起,證明我曾經待在你身旁。
我對你的世界瞭若指掌。
我對你的墳墓瞭若指掌。
至少在你的肉身被埋沒墳土之下時,我是思念你的。
01.
魅影從長達六年的長眠中甦醒,當他掘開土壤從墳地裡爬出時,迎接他的仍然是沒有星空的黑夜。沒有半顆星星與月光的漆黑夜空覆蓋著他,魅影仰望著夜空,黑暗讓他感到歸屬感。就如同他被埋在墳土之下時一樣安心、自在的感受。
他想應該是這樣的。
因為恐懼總是追隨著他、死亡隨著他的足跡血灑大地,墳墓與深淵也是適合他的。
他早就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不當人的。
戴安娜沒有去迎接他。
高貴如她尊貴如她也傲慢如她,她從來不可能去迎接任何人,在她的世界裡向來都是眾生迎合她。所以戴安娜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城池內等待著,她從六年前就這樣等待著的。等著她的騎士,再度回歸她的麾下、跪在她跟前迎接她的命令。
魅影從長眠中復活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回到她的身邊。
戴安娜失去魅影這個棋子六年,白白耗費了六年能差使他的光陰,儘管時間的堆疊在魅影這個殭屍身上已經不具備意義,但時間的損耗對她而言是有的。
她是活人,他是屍。
她一開始感到不耐,接著試著去習慣。六年後,戴安娜再度見到魅影時,卻幾乎已經忘記當初失去他的時光是什麼樣子,好似她這六年也一直都握有這個棋子似的。
魅影對她說:「皇后。」
「我回來了。」
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淡淡地「哦」了一聲。
「請原諒我這六年來的缺席。」
「是嗎。」戴安娜的聲音幾乎不帶任何情緒:「那好吧,我原諒你。」
饒是她口裡的傲慢溢出了語句,魅影也只是清淡地微笑著,細神凝聽戴安娜的每一聲音節,深怕一不注意便遺漏了她高貴的言語。
戴安娜漆黑的注視下讓他聯想到沒有星辰的黑夜,冰冷的語句則像是他十年在地底度過的牢籠欄杆一樣無機質,魅影卻對這一切都感到喜悅,是啊,凡是戴安娜給予他的任何感受,都會與歡愉連結。
「既然巴波的封印解除了,你也復甦了,戰爭遊戲即將再度開打了。」
「是啊。」
「六年前沒有做完的事情,這次要將它做完。」
「是啊。」
「你得將MAR
HEAVEN都獻給我才行啊。」
「是的。」
戴安娜施加手掌按壓在扶手上的力道,支撐身體,從王座上站了起來。
「在那之前,今天就陪陪我吧,魅影。」
「……是的,當然沒有問題,我的皇后。」
02.
她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的手。
然後,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她接著轉而撫摸著他的臉頰。
「……魅影你,身體真冰冷呢。」
她不帶感情地說。
「哎呀,是這樣的嗎?」他對此笑了笑,毫無反抗地任由戴安娜撫摸著自己。
「好像屍體一樣。」
「這個,因為是殭屍嘛。」
「像死了一樣。」
「的確跟死掉也差不了多少吧。」
「殭屍算是死掉嗎?」
「嗯──應該像屍體一樣活著吧。」
魅影這麼回答後,戴安娜將思緒飄向遠方,並慵懶地將身體的重量全部倚靠在魅影身上,讓他摟住自己。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那一天她在牢籠外,向他發出了邀約。
她向他伸出了手。
通往世界末日與毀滅深淵的派對邀請函。
魅影對她說,他想幫助她,但他討厭活著。
無論是皮膚的觸感與溫度、或是在那底下的血肉與內臟、溫熱奔馳著的血液、骨頭摩擦的聲音、心臟躍動的聲音──全部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噁心。
他痛恨此生為人,痛恨所有構成他自身的血肉,痛恨這身人類的臭皮囊。
戴安娜聞言,露出了稱不上是邪惡,但對他而言卻極具魅惑力的惡質笑容。她在初次見面那天便如此對魅影聲明,
──成為我的僕人吧。
──成為我的奴隸吧。
──讓我壓榨你吧。
──我啊,想要這個世界。
──將這世界獻給我。
──讓我壓榨你吧。
──壓榨至死為止。
──壓榨至死為止。
──就是成為屍體也可以的。
──成為我的狗吧。
而後的幾年內,他便如她所願,成為了殭屍,她專屬的屍體與僕役。
凡是她所祈願的,他必為她達成之。
凡是她所欲求的,他必為她奪取之。
強取豪奪、殺燒擄掠。
她若是期望將世界踩在她的高跟鞋跟底下,他便將世間萬物都獻祭到她腳下。
她若想瞻望著萬物死亡賜予她的短暫歡愉,他便殺盡天下人將生命收割予她。
「……真的,像是死了一樣呢。」戴安娜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閉上眼睛。
她聽不見心音。
沒有心跳聲。
沒有心跳聲。
一面回憶著過去,她臉上的神色依舊未變分毫,並未隨著思緒奔馳而有所變化,倚偎在魅影胸膛的戴安娜又冷淡地這樣說:
「我已經忘記了你的心跳聲是什麼樣子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皇后。」他的聲音摻雜著微乎其微的笑意,左手輕輕地搭上了她柔軟的腰側,他俯下頭變嗅到她髮絲間散發出的清香,令人暈眩的魔女甜膩香氣。
「……因為連我自己,都忘了呢。」
03.
要問戴安娜有無信仰的對象,那肯定是零。
而若要問戴安娜有何所愛,則是多如繁星。
舉例來說,戴安娜深愛著自己。
深愛著她自身的慾望。
深愛著她所有欲求的事物。
深愛著桃樂絲。
而理所當然的,除此以外的,則不在她珍惜的範圍內。
比方說,她知道魅影愛慕著自己,但她並不愛他。
那並不是愛。
只是像豢養著家畜般,她飼養著他;像攜帶家畜般,讓他隨侍在側;像是使喚奴隸般,讓他服侍著自己。魅影符合了一切受她青睞的奴隸條件,於是她前來領取他,僅此而已。
而在她預料範疇內,魅影也相當滿意這樣的現況。
魅影支配著世界,而她支配著魅影,相比共犯關係,他們維繫著的只是單純的附庸關係──或者說,單純的主子與僕役。
想必是這樣吧。
魅影即使被埋入土裡的那一刻,都會持續思念著她。
而等他沉眠於墳土之下,戴安娜才會開始思念起他。
雖然她的瞳孔當中反射出他的倒影,但是她並不是在注視著他,他大概也是知曉的,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地倒映在她的眼球上。所以魅影從來不讓笑容消失在他的臉孔上,他的從容與笑意都是衍伸於此,若是不如此,他就活不下去。
若是不如此,他就不能說自己是渴望著為皇后笑著賦死。
魅影一次也不曾主動說愛她。
當然若她詢問,他肯定會這麼回答。
所以她才什麼也沒問。
對旁人能夠很輕易脫口而出的事情,舉凡愛與喜歡,魅影卻一次也不對她說。不僅僅只是因為戴安娜無法回應他,也是因為魅影即使將自身的血肉與生命都奉獻給戴安娜,卻也從來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對於貪婪成癖的戴安娜而言,那或許是最佳的應對態度。
魅影在過去無意之中和一名平凡的女子成為戀人,而無論他未來會和多少女人成為情人,對象永遠也不會是戴安娜。
他不祈求的事情如同她未語的希冀、她未道出的命令;他不願踰越的距離、他絕對不可能冒犯的薄膜──戴安娜作為他的主子,都是知曉的。
她將會是他一輩子都不會碰觸的女人。
就連像今天這樣環抱著她時,魅影也只能做到用身體覆蓋著她,他的體溫無法薰染她的,肌膚相觸亦難以產生在那之上的連結。
不可能的。魅影心想,一面任由戴安娜嬌柔體軀的重量倚靠在他身上,無論如何,要越矩冒犯這位大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在被戴安娜責備之前,他自身都不會容許。
「……魅影。」
戴安娜在反覆的鼻息吞吐後,細聲呼喚著他。
「是的?」
「我啊,想要世界。」
「嗯。」
「想要MAR
HEAVEN,想要一切。」
「嗯。」
「這個世界充斥著惡臭,腐敗的人類都聚集在一起──簡直教人心煩。」
「嗯。」
「就像個大型垃圾場一樣。」
「嗯。」
「但是我啊,還是想要這一切。」
「嗯。」
「無論是MAR
HEAVEN也好,小雪的那個世界也好……世界上一切的一切,屬於世界的東西和不屬於世界的東西,我全部都要,財寶也好糞土也好人類也好垃圾也好草木也好生命也好ARM也好王國也好,我全部都想要。你明白嗎?是全部。一個都不會放過。」
「嗯。」
「所以,給我。」
戴安娜說。
冷靜地,平淡地,冰冷地,一字一句地訴說:
「將那一切,都奉獻予我。」
「……好啊。我明白的、我了解的,皇后。」
然後魅影滿足似地閉上眼簾,與戴安娜的冷淡相異,魅影從喉嚨深處擠出森冷的笑聲,他緊緊擁著她,仿佛上輩子就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無論是屬於妳的東西或不屬於妳的東西、妳想要得到或想要破壞的東西、妳想要珍惜或想要踐踏的事物──我全部都會奉獻到妳的腳下。」
「因為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妳的。」
04.
初次見面時,魅影隔著欄杆從內部窺視著她。
那個女人一身潔白的衣裳,裙襬的皺褶也令他印象深刻,她輕輕掀起笑容,停在他的牢籠前,先是一聲不吭地觀察著他,她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
反而是他按耐不住,操縱著被監禁十年而退化的關節與手腳,艱困地走向她。他發覺手腕使不上力,仍是用手指緊抓著冰冷生鏽的鐵欄,強烈地注視著牢外的那個女人。
對於魅影幾乎可說是冒犯的強烈注視下,她不躲也不逃。
她伸出手,輕輕地覆蓋住他的手,也不排斥他手掌上的汙穢,並遊刃有餘地迎上他的視線。
她先是呼喚了他的名字,然後告訴他,她水晶球那裡聽說他的事。
魅影全部聽進去了,卻不專注地思考她話語的內容。
那座牢龍困住了他十年,讓他的身體潰爛、心智腐敗,在三千多個日子中,他甚至一度遺忘了自己是誰,彷彿他的人生是從牢籠開始的。他的記憶在這狹小的空間內被扭曲,產生了斷層,有那麼好長一段日子,他也忘記了為他而死的父母長相。
一切都模糊不堪。渾渾噩噩。
唯有水晶球沾染過的意志束縛著他,永不散去。
他被水晶球迷惑。他受水晶球吸引。他選擇了水晶球。
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知道了。
他這一生,都在等待這樣的女人。
至少到他步入墳墓為止,他都不會忘記水晶球直接灌注到他腦子的聲音,也不會忘記眼前這個初次見面女人的面容。
他對這個世界很絕望。
他對所有人類很絕望。
聽過水晶球說話後,魅影原先所認知的世界都不再清晰,他就是看著完整的人類,卻只看見肉塊;瞻望原野與田園,也只能看見荒蕪與破敗的殘骸。
在一切都模糊溶解的世界裡,色調也汙濁不堪,所有的顏色與畫面都溶解在一起,在那之中,只有她伴隨著清晰的輪廓踏入他的視野。
他眼中歪斜與混沌的曲折畫面,唯有戴安娜不帶一點塵埃與污漬,完整地呈現在他面前。
他從牢籠內部窺視著她、聽著她說話。
「和我走吧。」
她沒有說要走去哪裡。
「離開這個地方,和我一起。」
她沒有說目的地是何方。
「成為叛徒,離開卡魯帝亞。」她面帶微笑,語氣清淡,好似她說的只是今天晚餐的內容。
「反正這種國家──我也不需要了。」
是啊。
他同意。
他必須這樣想才行。
不是卡魯帝亞排除了她,而是她捨棄了卡魯帝亞。
不是MAR
HEAVEN擁有她,而是她佔有整個世界。
不論是和她一起支配世界抑或攜手和她一起摧毀地表上所有的生命,那都該是令人愉悅的事。
那都該是令人愉悅的事。
這個世界就是她的玩物。
理所當然,只該存在到被她捨棄之前。
而在被她拋棄之前,他都會是她的所有物。
跟世界一樣,跟財寶一樣,跟玩物一樣。
──所以縱使遮起耳朵、掐住咽喉,他也早就知道自己會怎麼回答了。
05.
她的一個流盼,便能夠掠盡一塊土地上所孕育的所有生命;她的一聲囑咐,便得以奪盡一座宮殿內所持有的所有財富。
而面對詛咒或歌頌,她都能夠充耳不聞,因此也不必高歌歌頌她。
她能夠使世界上的眾生都在她腳下卑躬屈膝,她美麗的手臂撫觸過誰,那人就能夠增加尊榮與光輝。
可是她卻用那雙尊貴的手輕拂塵土,因為那裡是他的墳墓。
她不必對她的騎士給予一分一毫,而她的騎士必須掏心掏肺為她付出。
魅影在與她相遇前就已是鬼魅,無論如何塑造,都難以擁有形體,她知道這個鬼魅永遠都會跟隨著她、服從她的任何一句旨意。她知道這個鬼魅,永遠都不會背棄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她。
在與她相遇前,魅影早就已然死去。
她賦予給他的,不過是讓這個鬼魂有繼續以屍體之姿苟延殘喘於世界上的動力。
他與墳場是多麼相襯啊。
他早就忘記自己曾經是活人吧。
如同有些人,打從一開始便是以屍體之姿誕生一般。
也因為如此,她總是到了他入棺之後,才思念起他。
距離他從十字架底下破土而出前,還有一年的時間。
距離第二次戰爭遊戲再度復出前,還有一年的時間。
距離他們再度對世界燒殺擄掠前,還有一年的時間。
距離魅影事隔六年再度喚她「皇后」前,還有────
-Fin-
莫名其妙又開始回萌的魅戴魅。
覺得全世界只有我喜歡的魅戴魅。
噢幹~~為什麼安西要在11集讓魅影親口說「我很迷戀她」卻又什麼細節都不講,我腦補都開到天邊去啦!
這個世界上只服從皇后一人的魅影好萌。
支配整個世界只為了取悅她的魅影也好萌。
不過很可惜,魅影大概永遠只是單戀,戴安娜怎麼看都只愛桃樂絲啊。
從十年前看了這部就一直喜歡這對CP到現在的我真是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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