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佩本】世界終末論《試閱》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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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世界的盡頭馳聘至另一個盡頭。

　　指針抵達了終點，即與原點疊合。

　　世界是無助的。

　　若非如此，末日便不會被需要。

　　「……什麼意思呢？我聽不太懂。」

　　「沒什麼。」

　　他靜靜地說，將書本闔上。精裝本的封面上可看出長年反覆使用過的痕跡，表皮上的燙金封面早已被磨至只剩些微模糊的殘影，也退色到看不出書籍的書名。

　　她踮起腳尖，想窺視這陳舊書籍的內頁，男人沒特別阻止她。她斜視著男人的反應，發覺並未遭到責難，於是便用小小的手掌費力地隨意攤開其中一頁，內頁和她平常看的繪本與圖書不同，沒有任何插畫，認不得幾個字的她看了幾行便放棄了。

　　男人見她沒了興致的模樣，便再度將書本闔起，擺回身後的書架上。

　　「里維，為什麼你總要唸我聽不懂的書呢？」

　　「因為我想有朝一日妳會懂的，佩特拉。」

　　里維輕拍她小巧的頭顱，一面對這少女一整日圍在他身邊繞的精力感到訝異，一面又感覺到了掌中觸感的她是何其脆弱，對慣於殺害人類的前任軍人來說，想要在佩特拉什麼都來不及反應的數秒內扭斷她的喉嚨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後下一瞬間，他將自己的這份想法和勞克的臉龐重疊了。

　　──那個勞克。

　　──那個意圖對他的佩特拉下手的勞克。

　　里維收回了手。

　　「妳該回家了。」

　　「里維跟我一起回家？」

　　「那是妳的家。」

　　「可是漢吉阿姨說你明明應該也住我家的。」

　　「不要聽漢吉阿姨講的話。」

　　「漢吉阿姨說我應該要求里維娶我──這句話也是？」

　　「對，漢吉阿姨說的話一律不准聽。」

　　「那我可以嫁給里維嗎？」

　　「換個名詞都一樣。『娶妳』和『嫁我』都是一樣的意思。」

　　佩特拉歪著頭，仍然重複最初的問句：「跟我回家嗎？」

　　「……我送妳回家。」又補充：「只到門口。」

　　盡可能地，他不想靠近那座充斥著佩特拉生活氣味的屋子。

　　沒有牽手，也沒有擁抱，他從來沒有主動牽起佩特拉的手，他不希望和佩特拉成為那種關係。不希望被佩特拉視為父親、養父、養育人看待，他是鄰居家的大哥哥，僅此而已。在那之上或在那之下的地位都不被期望。

　　與佩特拉相處的日子短暫也令他倦乏──他想這大概並非因為他對佩特拉厭煩，而是里維對得來不易的安逸反而感到不自在。寧可讓瞌睡停在眼瞼上，光陰蹉跎。

　　里維與佩特拉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沒有意義的談話，最後他停下腳步。

　　他總是走到這個界線為止，不會再靠近佩特拉的家，一步也不會。佩特拉必須獨自走上石徑，踏上歸路。

　　未開墾的荒寂土地，石徑的盡頭，佩特拉在遠處停下腳步，在那裡回頭凝視著他。

　　佩特拉揮手向他道別，里維沒有舉手回應，僅回以注視。佩特拉對於這名認識不久的異鄉人不甚友善的舉動也沒表示什麼，佩特拉不哭不吵不鬧，也不常大聲歡笑，里維僅僅只是那樣專注地目送她歸巢的注視，佩特拉也彷彿感到心滿意足似地漾開笑容。

　　里維仍然只是望著，佇立在鄉間小徑的另一端，直到佩特拉的身影消失為止。

　　他覺得沙地總有一日會蔓延它乾渴的外緣。

　　就像心中沒有歡樂寄宿之人，每一聲的跫音，無論樂章如何終只能併出貧乏的樂曲。

　　里維有所自覺：他是矛盾的。

　　他一方面希望佩特拉擺脫自己的支配而活，一生都希冀她能如此毫無牽掛地長大，但與此同時，又冀望佩特拉是「屬於他」。

　　他對這名年僅十歲的少女所投注的，並非愛情。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要將有關她的事情譜成永恆的樂曲是不可能的，里維不會讓這件事被歌頌流傳，他心懷、深藏的秘密永遠也不會從他心中湧出。詩篇、歌曲，都不可能，那並非什麼過於美好或過度悲慘的事情，而是隨處可見的平凡不幸，沒有什麼比平凡得如此不幸或不幸得如此平凡還可悲的事情了。

　　──沙地。

　　──石徑。

　　燃燒的沙地總有一日會蔓延它的乾涸，外緣向四方延伸。

　　而她會遠方停下腳步，於石徑的盡頭凝視著他。

　　隔幾日，平日無事可做的佩特拉再度前往圖書館，毫不意外地發現里維在書架與書架的間隙中整理著書籍，佩特拉這十年的人生中只在這個小村莊度過，除了村子內的人以外幾乎沒有機會認識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什麼識人的眼光──可是就連這樣年幼的她也隱約感覺到，里維並不是那種會在圖書館度過終身的類型，甚至望著他將整理書架的背影儘管覺得異常地適合卻也存在著強烈的違和感。

　　好奇心旺盛卻也不失禮貌地纏著里維的佩特拉，總是能恰巧掌握里維發怒的界線，里維雖然偶爾會顯露不耐煩，也從來沒有一次發怒過。

　　「──里維，你為什麼待在這裡呢？」里維站在矮梯上，正將最上層的書全部重新排列歸位，佩特拉位在矮梯旁邊，向上仰視著他。里維懶得低頭看她一眼。

　　「什麼意思？」

　　「村子的人說，里維好像是很厲害的士兵呢。為什麼想來這種村莊當圖書管理員呢？」

　　里維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這種村莊』？這個村子有哪裡不好嗎？」

　　「我很喜歡這裡喔！」佩特拉滿面笑容。

　　「那就是了，我也覺得這裡沒什麼不好。」

　　佩特拉思考了一會，找不出什麼破綻，也沒發現里維是在避重就輕地回答，便接受這個答案了。

　　「吶，里維。」

　　「怎麼。」

　　「你還有多久才會整理好呢？」

　　「再一下下。」

　　「我可以來幫忙你嗎？」

　　「不行。」很麻煩。「妳站在那邊就是幫忙了。」

　　「……」

　　「……」

　　「…………」

　　「…………」

　　里維嘆了口氣，首次將視線正視著在矮梯旁無言凝視著自己的少女。

　　「佩特拉，我很不擅長解讀空氣和沉默，妳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說。」

　　少女靜靜地用她那金色的瞳眸捕捉他的反應：「我希望里維唸書給我聽。」

　　「……那就在旁邊安靜地等我。」

　　「好。」

　　斜視著佩特拉純真的笑靨，里維壓下心中的微渺的焦躁，他並不討厭，只是焦躁；

　　他果然很不擅長應付小孩子這種生物。

-試閱結束-